轉眼間外頭就起了陣嘈雜的腳步聲,傅行簡官職低微,立刻起身退於一側頷首迎接,謝暄雖退進了更加不為起眼的角落,卻仰首而視,肅然以待。
謝禕風塵僕僕地被簇擁而來,奉於上位,杜錫縉領眾人行禮,議事廳里黑壓壓一片皆是跪下,餘光的角落裡,那個直立的身影就更為矚目。
謝禕的眼神隨心而動,對上謝暄時微微睜大,雙唇一顫,似乎是硬生生將「小皇叔」三個字咽了回去。
欽差到來自然是要將現狀一一呈報,十分兀長,謝禕雖是頭回聽,謝暄卻早已滾瓜爛熟,現在只覺得腰酸腿疼。
早知道還不如躲起來,這莫不是要把人累死。
謝暄低著頭獨自在角落腹誹,實在累得不行,瞟到了廳邊紮起的窗帳邊,悄悄鑽進帳後。
謝禕的目光時不時會睨向那邊,眼睜睜看著上一刻還站在暗處的謝暄,變成了帳簾後的一個人形蜷成一團,緩緩蹲下。
「二殿下。」正在稟報的知府見謝禕沒反應,躊躇著又喚道,「二殿下?」
謝禕立刻繃緊了嘴角,握拳輕咳一聲道,「嗯,我都知道了,你們現行退下,我與總督大人商議對策。」
說著謝禕朝下首看了眼道,「虞縣知縣留下。」
正坐著休息的謝暄聞言立刻站起,悄悄從簾後挪出來站回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他眼見著最後一人出去,便也不再躲著,信步走向前去,謝禕下來,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小皇叔」,請他上位去坐,自己則站在一旁,謝暄頷首應了下,沒有推辭。
謝禕不免打量,蹙眉道,「小皇叔瘦了這麼多,還穿的……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唉……」謝暄聞言嘆道,「吃不好住不好,還碰上了這百年不遇的天災。」
「侄兒看見就心疼死了,要是讓皇后娘娘瞧見您,可是要傷心壞了。」
謝暄抿抿唇沒接這個腔兒,而是直接了當地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怎麼是你做欽差?」
這叔侄倆低聲嘀咕,杜錫縉和傅行簡都未曾靠前,謝禕瞄了眼他們,轉過身來背對,這才對著謝暄褪下嚴肅,滿面愁容地撇起嘴道,
「我可是躲出來的,小皇叔你這麼久不在楚都,是不知道現在那邊成什麼樣了。」
「成什麼樣了?」謝暄隨著他的語氣睜大了雙眼問道。
「父皇許久不理朝政,母后又深居宮中不聞不問,而內閣卻在此時傳出欲立太子的風聲,內監隨之躁動不已。」謝禕挺人高馬大的一個人,此刻卻露出些許委屈的神情,「父皇就三個兒子,這下一雙雙眼睛都盯起我來,我是覺得父皇沒這個意思,他們這樣訛傳下去,等察覺了我不就是首當其衝的那個……」
謝暄怔怔問道,「真提了要立太子?」
「當然,不然我何須來受這個罪,路上都顛吐了不知道多少次。」謝禕微微側臉瞧了眼遠處候著的傅行簡,忽地沒了正形,擠眉弄眼道,「小皇叔,怎麼我看你和傅大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難道是虧空了身子不成?」
這話轉得也太快,謝暄愣怔著反應了少傾,才恍惚咂摸出其中含義。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謝禕背上,咚的一聲,動靜大卻顯然不疼,他仍是嬉笑模樣,絲毫沒在意謝暄冷下的臉色。
謝禕就是這樣囂浮輕巧,嘴皮子伶俐卻不把門,謝暄從小就不愛和他說話。
這一打岔驚動了杜錫縉和傅行簡,話不好再說下去,謝暄沉下臉道,「正事要緊,你們還是快些商議賑災一事吧。」
賑災的事繞不過虞縣,自然也繞不過傅行簡,此事雖與謝暄無直接關係,但眼下廳內卻數他身份最為尊貴,他也就理所應當地居於上座,聽他們議事。
只聽了兩刻鐘,謝暄就眉頭緊蹙,怎麼一談到賑災,這話就跟鬼打牆似的,繞來繞去還是這些,他睨了眼正襟危坐的謝禕,懶得再聽,獨自思忖起來。
謝暄能肯定的是,從前的謝禕絕對沒有做過欽差,依他所言,他討來這個差事是為了避嫌,若此言為真,那才真真是讓他心驚。
天下誰人不知大皇子因母親的身份不被重視,二皇子時常惹皇上生氣,曾直言是個不成器的,三皇子母家勢大,又得皇上喜歡,但年紀尚幼。
不過說千道萬,這三人無一嫡出,在歷代以嫡為尊的皇家都算不得名正言順,比起這三個庶出的侄兒,在世人看來,改立謝暄為皇太弟才真正是匡正大統之舉。
然而世殊事異,從他主動去找江由開始,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切都在悄然變化著。
他與傅行簡來到這裡,救了一縣百姓,改了北狄國運,那謝禕的到來又引發什麼樣的事端,究竟於自己而言,對那個必死的結局又會有什麼影響?
謝暄極為投入地忖著,眉心微蹙,眸色沉沉,謝禕叫了幾聲他才抬頭,眸色微閃,掩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埋怨道,
「你們說完了沒,我都快困死了。」
謝禕道,「事多繁雜,小皇叔若累了那就先回去休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