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謝沖從小就喜歡聽那些開疆拓土的故事,楚國又是靠打仗打出來的,故而雖然謝沖身上沒什麼武功,卻也格外看不起文治。
謝宜瑤道:「這件事能牽扯到的人太多了,以我對皇帝的了解,他會為四弟的離世痛苦,也會把他的死當做一次千載難逢的時機。懷香,如果是你在那個位置上,會怎麼做?」
沈蘊芳緩緩說道:「這幾年來,雖然有勝有敗,但大楚在軍事上可謂是形勢大好,更有直逼洛陽的意思在。只是如今內政不穩,錢糧上也未必支撐得住軍隊的出擊,收服的城池也需要好好治理。那些在北伐中立了功的將領們,已經得了無上的封賞,出於穩定的考慮,作為皇帝該是更要加強對文武百官的控制力。因此,趁此良機提拔更多不會反對自己的寒門庶人,就是很有必要的了。」
「他會這麼做的,」謝宜瑤嘆道,「已經是他坐上皇位的第六年了。他雖然還需要那些士族的支持,卻也愈發忌憚他們。那些心腹將領,也是越依賴越憂心。他能信得過的人,也就只有宗室了。」
謝宜瑤並非不能理解謝況的疑神疑鬼,古往今來多少帝王,猜忌心重的數不勝數。
可對於謝冰和謝凝,謝況沒有像對謝沖那般的信任。
子侄一輩更是多半年幼,且沒有領兵的經歷,世家子弟也沒有足夠的能力把持重鎮,即使有,謝況也不能安心地將兵權交給他們。
武這條路,那些有實實在在軍功的將士,是最好的人選。
但文就不一樣了。謝況重視教育,就是為了盡力避免讓大族壟斷知識,就是想讓更多擁有從政的能力,從而給朝堂帶來一些聽命於他的新鮮血液。
說起來,她可是替謝況除掉了謝沖這個將來會成為心腹大患的人,不僅減輕了他的心理負擔,而且避免了他可能會受到的道義上的責難,更是給了他一把可以對士族和豪強動手的刀。
「眼下皇帝能信得過的人又要少一個,貴主,這也是我們的機會。如今朝中雖然已經有了不少貴主舉薦的官吏,但是他們都站得還不夠高,彼此之間也很難擰成一股繩。」
「我都明白。只是我還有一件憂心的事,江夏王在時,朝中有不少支持他的投機分子。如今皇帝年歲不小,也時不時總要病倒,太子又年幼,因此總有人抱有不該有的心思。然而以後就不同了,只要豫章王和廬陵王不被重用,太子就是最有可能的繼承人。」
雖然她知道謝況的自然壽命至少還有二十多年。
謝宜瑤繼續說道:「然而還有一個很不穩定的因素,那就是松陽侯。他的野心可不會因為江夏王的退場而消退,相反,他更可能會暗地裡去拉攏那些曾經支持他父親的人。我雖然看不起他,也巴不得為民除害。但他在,太子多多少少也能被壓制住。」
沈蘊芳道:「前江夏王被貶,松陽侯是最不能獨善其身的一個。為了避免被牽連,他應該會多收斂些吧?」
「未必,」謝宜瑤扶額道,「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到時候皇帝會為皇弟的遭遇而『內疚』,出於補償心理,更加縱容松陽侯。先前和江夏王合作的權宜之計已經讓我很不好受了,要是之後還得和松陽侯合作……唉。」
「貴主何必為此憂心。沒到劍拔弩張的時候,還不需要和任何一方撕破臉,倒不如兩邊都暫且交好,以待時機。」
「你說的是,」謝宜瑤輕輕搖了搖頭,「是我又鑽進死胡同里了。」
理清了思緒和大致方向,謝宜瑤便和沈蘊芳討論一些具體的事宜,譬如那些她舉薦的人中,誰更有能力,誰又更得聖心,以及誰最離不開她的幫助。具體如何操作的細節,也都細緻地討論了一遍。
謝宜瑤不願做撒手掌柜,既是為了鍛鍊自己做事的能力,也是為了某一天沈蘊芳萬一不在她身邊,她不至於手足無措。
雖然都是些小事,卻也都很費心思,二人連著談了幾個時辰,竟也不知飢餓。
……
半個月後,謝沖的死訊終於公布於眾。
親弟的靈柩回京那日,大楚皇帝謝況哭得淚不成聲,竟然生生嘔出血來。
謝況恢復了謝沖先前的官位,並加封數職,又下令讓舉國百姓哀悼三日,喪禮也十分隆重,葬儀甚至超過尋常郡王該有的規格。
哪怕是再對謝沖有所不滿的官員,此時也沒有出來勸諫。斯人已逝,謝沖生前的成敗不必再說,如今重要的是皇帝難得失態,若是和他唱反調,無異於求死。
悲傷之後,謝況難免覺得蹊蹺。
只是有縝密的準備在前,江州也離京城有些距離,謝況再怎麼查,居然也沒能查出幕後之人,難道真的就是尋常匪徒作祟嗎?還是有人包庇?
然而轉念一想,前幾年地方上也有盜賊殺害官員的,也不能不說不合理。謝沖說是流放,但也帶了不少
家產,被盯上也是不可能。
禍水最終被東引到了柳家身上,那江州刺史,和柳家有些姻親關係。為此,柳濤、柳綰等柳家人還到謝況面前謝罪,只不過謝況覺得未到時機,故而沒對柳家下手。
但江州刺史自然是要被革職的,誰讓謝沖是在江州境內出的事呢?出乎謝宜瑤預料的是,江州刺史這個職位,謝況選擇讓程莫調任。
想來他仍是不想讓程莫這些雖有軍功但並非心腹之人,長久在一地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