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沖的事一出,本已經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可謝況仍然等著,直到蕭凱去世,朝野上再也沒有一族能制衡柳家後,才抓準時機出手。
「殿下也認為這是針對柳家的麼?阿父他也這麼說,」崔朝華有些失落,「我起初還以為這只是陛下看不慣柳濤居功自傲,不會波及他人呢。」
謝宜瑤微微皺眉:「明面上確實不會波及。柳家門戶興旺,這樣一個龐大家族倒台,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要連累多少人。他不會貿然出手。」
畢竟謝況既要調和士庶矛盾,又要打壓勢族提拔寒門,而這些看似對立的行為背後卻有一個同樣的根本目的:維持穩定。
柳綰各官職等如故,手上有不小的權力。柳融的父親柳狄身為豫章王長史,在鎮守荊州的謝凝府中,外任江陵太守。
沒了柳濤,河東柳氏在大楚朝堂上還有這二人,以及他們背後數不清的同宗子弟。
如果要把他們也都連根拔起,那麼皇帝也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柳綰柳狄和在朝堂和民間的風評都還不錯,眼下他們兩個並沒有能指摘的錯誤,師出無名,也會多少有些受阻。
所以謝況沒有把他們逼到絕路,只讓柳濤做個殺雞儆猴的雞,以此告訴柳家、告訴士族,他可不是白板天子,不會一味縱容他們的所有行為。
崔朝華聽了謝宜瑤的解釋,才明白其中的關竅。
她在認識謝宜瑤之前,以詩才聞名於京,也讀過不少史書,但父親從不與她談論政事,因此崔朝華在一些事情的理解上總是不深,然而謝宜瑤和沈蘊芳都並未因此看不起她。
崔朝華現在名義上仍然還只是袁敬亭的師傅,但在父親崔暉的默許下,她和謝宜瑤走得越來越近,自然也接觸到了這些她從前不會接觸到的東西。
而且她還承擔著傳話的任務,崔暉身為近臣,總是能很快得到某些消息,他願意透露給謝宜瑤的,就由崔朝華傳遞。
「將軍。」
謝宜瑤將沈蘊芳的帥吃掉,這一局的勝負已定。
「我今天終於贏了一局,懷香,你沒有讓著我吧?」
沈蘊芳含笑道:「怎麼可能呢!」
崔朝華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和袁敬亭約好的上課時間快到了,於是趕緊告辭了。
崔朝華走了,謝宜瑤的身體才完全放鬆下來。
此處乃她的居室外,高牆圍起的院子中,除了幾棵上了年紀的梧桐樹外,什麼都沒有。
現在里外當值的,都是謝宜瑤的心腹,這樣才能讓她放心和沈蘊芳談論興廢大事。
至於崔朝華,雖然比以前是熟悉了許多,但她還沒能完全信得過,且崔朝華到底還是要顧忌著她的父親的。
謝宜瑤和沈蘊芳下了幾盤棋,各有輸贏。
就像皇帝和士族們一樣。
「懷香,」她問道,「皇帝此舉,你怎麼看?」
「是說他放過柳綰,見好就收之事吧?我看他確實並無一朝剪滅柳氏之心,畢竟柳家也曾為他掃去稱帝之路上的障礙。」
沈蘊芳這話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謝宜瑤接下來是要怎麼說。
「柳綰這樣急著請罪,態度倒很卑微,不過也只是做做樣子。一把自己放在弱勢的地位,占理的就未必是皇帝了……他現在算是個明君,也顧忌聲名一類的身外物,不想落個枉殺大臣的惡名,所以短時間內,是不會對柳綰下手的。」
謝宜瑤繼續道:「而且其他幾家大族也正等著看他怎麼處置柳家呢。這些大族們本就害怕失權,一旦被恐懼驅使,什麼事做不出來?眼下天子還需要利用士族攬權,必然不會撕破臉的。只是……靠退讓來籠絡,實在不是上策。」
退讓?
謝況此舉在謝宜瑤的眼中,竟然是退讓麼。如此一來,謝宜瑤的態度也呼之欲出了。
沈蘊芳道:「大楚開國以來,除了起初一兩年有些波動,倒是太平了很久了。就連柳濤這種程度的處罰,都不多見。」
更別提有謀逆之心的謝沖,都查出了藏匿兵甲、操弄厭勝的證據,最後也不過是奪去爵位流放罷了。
南國內部的政鬥早就不復前朝的激烈,不再動不動就有血流成河的場面了。
這當然是好事。
謝宜瑤笑了笑,道:「楚國如今在南北對峙中占據優勢,燕軍不敢輕易來犯,就沒有了性命的威脅。這幾年楚地收成頗豐,糧價不高,就沒有了生活的窘迫。帝王又大力倡導文學和佛教,怎麼能不叫大楚境內安定和平呢?」
可這看似和平的背後,其實暗藏著危機,只是大多數人沒有預料到罷了。
「貴主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謝宜瑤望著剛才的那一盤棋局,開口說道:「懷香,你和吳興沈氏嫡系,可有能說得上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