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暉道:「李侃原為庶人,幸得陛下賞識,才得以加官進爵。他有心改換門庭,但柳蕭等大族並不願與其相交,遑論婚姻。臣以為他恐怕是因為不得志,才聽信讒言,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舉。」
謝況哼了一聲,道:「這幾年來,他也沒做出什麼事業來。朕能讓他出任南豫州刺史,已經夠念舊情了。他倒好,真是給朕一個好大的驚喜!」
嘴上這樣說,謝況心裡其實也知道崔暉說的有道理,按目前的調查來看,士庶矛盾確實是李侃叛亂的一個導火索。
那些世家大族,雖然不復往年榮光,倒仍是心高氣傲得很。李侃乃至陸淵這樣憑藉軍功上位的寒庶,向來為高門大族所鄙視,若非如此,陸淵也不會在京城待不下去。
這些謝況都知道,他本人曾經也是清貴眼中的魯莽武夫,所幸他雖是武將卻也算是士族出身,舞文弄墨、談玄論道、崇佛辯經,這些士族們熱愛的東西,謝況是一個都沒落下,這才更容易地得到了高門大族的廣泛支持。
稱帝以來,謝況推崇文學與教育,弘揚佛法,固然有個人喜好的因素在。但究其根本,還是為了教化官民,同時順應士族的心意,最終鞏固他的皇位。
「李侃之事,也不宜拖得太久,就下個月問斬吧。」
與近臣們談完如何處置李侃,仍有許多事等著議論呢。
之前謝況因為得病,暫且擱置了許多並不緊急的政事。但不急不代表不重要,因此現在謝況又不得不將它們拾了起來。
比如,前些年他在京城和地方下令建造的那些學館,最開始確實給他選拔出了不少寒門人才。但這幾年學館漸漸開始式微,現在在學館裡就讀的那些寒庶,等學成後,多半也只能從小吏做起,稍微好一點的,能從濁官開始當。
這沒能實現謝況開設學館的本意:以寒庶牽制勢族。
「學館的事,那些大族起初也是很支持的,畢竟朕也沒有冷落了國子學。後來重設官制,也儘量兼顧了他們的利益。可他們呢,卻一個個都不把朕放在眼裡!」
帝王發怒,文德殿內眾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妄言。他們可沒有吳郡公主那般的膽子,敢和皇帝叫板。
謝況繼續說道:「今天朕不過拿李侃的事情試試他們的口風罷了,瞧瞧柳綰是怎麼說的?呵,一個個私底下不知道怎麼編排寒微出身的武將,表面上卻都閉口不言、裝傻充愣。不就是怕說出實情後,朕又要提拔寒人嗎!」
然而更讓謝況寒心的是,就算是寒門和庶人,也絕不是和他一條心的。
他們都只想著向上爬,這本沒什麼,但他們最終的目的往往是能躋身士族行列,而非提高寒庶的地位。
也正是因此,哪怕謝況身邊的心腹出身大都平凡,也不曾有人想著要改變朝堂現狀。
謝況說了幾句話,發泄了怒氣後,倒也冷靜了下來。
這些話與他們說又有何用呢?他們也都只是順著自己的意思出謀劃策而已。
接著談論完了幾件緊要的事,謝況覺得有些心煩,就準備把他們打發下去,準備自己一個人看看地方遞來的奏議。
「對了,景燦,你留下。」
崔暉聞言,心臟差點蹦到了嗓子眼。
他轉身:「陛下可還有事要問臣的嗎?」
「吳郡公主辦的那個女學,最近情況如何了?」
崔暉一聽不是要討論李侃,就放下了戒心,將他所知的一一道來了。
女學本身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客觀上又確實達到了謝宜瑤當初所說的拉攏士族的目的,謝況聽了,也挑不出錯來。
於是他又問:「朕記得你的小女兒和公主來往很是密切,可是如此?」
崔暉道:「臣女確實和公主殿下有些交情,她曾應過公主的邀請,為袁小娘子講學。林下堂辦起來後,來往倒是少了些,但臣女偶爾還是會到公主第上做客,想來也是因為袁小娘子的緣故。」
謝況頷首:「是這般。」
「至於臣女私下和公主關係如何,恕臣直言,她于歸後,臣也不大清楚。」
謝況沒說什麼,只是起身走到崔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景燦,你不能像柳氏一樣忤逆朕的,對吧?」
他的語氣暗含著威脅的意思,又仿佛是一種親密的表現。
崔暉彎腰垂首道:「臣不敢。」
謝況哈哈笑了兩聲,道:「好了,你也回去吧。」
崔暉轉身走出文德殿的大門,心裡想著,陛下果然越來越不信任自己了,必須早日得找個退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