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梔回想著她上輩子在引入良種一事上的實踐,有權有錢的帝京貴婦,實在不想將才能與精力消耗在那些內宅瑣事與情愛風月上,便用權與錢開道,網羅天下名種,來自極西之地的優質麥種與極南之地的優質稻種就是在這樣的契機下入了她的眼。
雖說一畝田地每年收多少糧食都無礙她這種帝京貴婦的奢華生活,但在經歷過逃亡路上忍飢挨餓的磨難之後,她很清楚,蚍蜉之力亦有撼樹的可能,縱然她勢單力薄,但只要有志同道合之人相攜而行,亦能改換天日。
至少,朝堂之上推行變法時,她這些微末功績確實有益於百姓民生。
那時的沈懷梔隱於幕後,不求半分聲名,她只希望,自己多做一點好事的話,能惠及自己所愛的那些人身上。
即便有些人早已不在,但也不妨礙她心心念念全都是他。
或許是在老師面前較為放鬆的緣故,沈懷梔想到哪兒說到哪兒,雖有些不成條理,但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真情實感,以致於文謙先生聽到最後,已然兩眼發紅淚意盈眶。
末了,他突然開口問道,「沈姑娘,你介不介意,拜我為師?」
而沈懷梔,面露微笑,朝眼前這位早就熟悉的長輩伏地行了拜師大禮,「多謝老師收下學生。」
「恩師在上,請受學生一拜。」
第17章 ——
雖說收徒的決定突如其來,但姚文廉並不後悔,老師和學生的緣分,除了抱負與學識之外,還有眼緣,至少在他這裡如此。
沈懷梔這個小姑娘,不僅憑藉著才華和志氣入了他的眼,更讓他生出一見如故之感,以致於他頃刻間就定下了兩人的師徒名份。
尤其,他還發覺,她並非是泛泛而談的空想家,她所說的每一個想法背後,似乎都蘊含著腳踏實地的可能性,正是這份可能,愈發讓他看重這個新弟子。
「自古農事,為國之本,為天下之本,」沈懷梔輕聲道,「不管是引入良種優化良種,還是肥田之法興修水利,都是為了天下百姓安穩,我雖不才,卻也願意盡己所能盡一份心力。」
聞言,姚文廉滿目欣慰的笑道,「你這話說得好,前輩先賢曾有言,農為邦本,本固邦寧,縱觀歷朝歷代,唯有農業興旺百姓安寧,才能家國安穩天下一統,但凡農事凋敝,民心就易不穩,生出諸多動盪與禍患,就像前朝,雖看似是亡於末代君王的昏庸與暴政,但真追究起來,這裡面未必不乏農事凋敝的影響。」
末了,他輕聲嘆了口氣,「還有,我年輕時曾親眼目睹親身經歷當年亳州與崇陽的大飢之災,其間餓殍遍地,易子而食,堪稱人間地獄,自那之後,我開始切實的意識到何謂農事為國之最,也才有了後來的諸多文章。」
「老師寫的那些文章我都曾一一拜讀,」沈懷梔說,「對此感悟深刻。」
雖然不是今生看的,但上輩子她確實曾經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研讀學習,也是因為那些文章,她最終和老師成了志同道合的同行者。
「我雖不曾見過老師所說的那些悲慘景象,但也確實有過一些感同身受的經歷,是以能明白老師的許多想法。」
若非感同身受,一個貴女出身的侯門貴婦,不會費錢費力的去做許多費力不討好之事,須知,農事的耕耘很多時候都是以年來算的,而且就算付出諸多,或許只是一場不合時宜的大雨一場突如其來的降溫,精心培育的一切就會遭遇滅頂之災,最後顆粒無收。
到那時,投入的錢財與精力都已經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最怕付出了努力了,最後依舊一無所獲,那才是最打擊人折磨人心智的磨難。
是以,如果沒有足夠堅韌的志氣與心力,於農事一道上想要有所進益,難如登天。
「最近在等待老師回信的時候,我在家裡寫了一些東西,」沈懷梔道,「因為今天要來見老師,所以我專門帶了過來,希望老師能品鑑一二。」
她將早就準備好的文稿遞過去,姚文廉接過,一頁一頁的仔細看起來。
沈懷梔所寫的是一份周密詳盡的計劃書,寫盡了她當前與日後的規劃,用詞嚴謹周密,時間安排物盡其用,看完這份文稿,仿佛能看盡一個投身農事的姑娘未來下半生的人生歷程。
這本該是一份備受褒獎的文稿,姚文廉想,但凡坐在他面前的是任何一個男子,他都會立刻予以無限褒獎,並極力支持對方實現人生抱負。
但偏偏,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還未嫁人的年輕姑娘。
身為名聲廣傳天下的知名儒學宗師,他並沒有許多古板苛刻的老學究那些輕視女子的想法,相反,他很贊同女子求知上進,不管是精進學問也好,還是醉心於琴棋書畫繡技商事等,哪怕是被世人視為下九流的賤業,只要做得好,依舊值得一聲真誠的褒獎。
他畢生信奉踐行的都是聖人所說的有教無類,是以,在他這裡,真正是「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
所以,他的猶豫與遲疑在此刻才顯得有些不合時宜與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