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薛琮終於徹底轉過身來,刀鋒般銳利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語調有些陰沉的道,「禮安,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充滿審視與壓迫的眼神落在身上分外有重量,但薛禮安依舊選擇不閃不避的直面父親,他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我說,我希望父親能允許母親離府別居。」
至此,薛琮終於清楚明白他這個好兒子在打什麼主意了,他目光沉沉的打量著自己這個精心培養的繼承人,擺出了正式談話的姿態,語氣淡淡道,「既然我和你母親之間的事,你已經有所察覺,那如今的要求,看來就是你思考和選擇的結果了。」
薛禮安深吸一口氣,緩緩道,「父親明鑑。」
書房內一片寂靜。
置身其中的薛禮安,在沉悶凝滯到讓人幾近窒息的氛圍中,依舊維持著他那副不肯妥協退讓的姿態。
薛琮看在眼裡,只淡淡的評價了一句,「如此來看,你倒還算孝順你母親。」
雖然這份孝心,是在明晃晃打親生父親的臉。
顯然,薛禮安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朝著薛琮又躬身行了一禮,繼而才道,「不管父親日後要如何罰我,我的想法都不會變,請父親允了我所請。」
「如若我不肯應呢?」薛琮問道,「你待如何?」
薛禮安沒回答父親的問題,只是突然說起了一件不相干的往事,「……明知道我是在無理取鬧,也不應該將那麼貴重的東西交給我隨意玩耍,但是母親在問過我知道我就是想要之後,冒著觸怒您的風險,她依舊盡己所能的滿足了我。」
說完這件童年往事之後,薛禮安看向他威嚴深重的父親,輕聲道,「我如今不過是做了和母親一樣的事罷了。」
「現在的我能滿足母親的願望,能讓她開心,所以我選擇,讓她開心的過日子。」
說實話,薛琮是有些驚訝的,但驚訝過後,也有幾分意料之中的感覺,畢竟是自己親手培養的繼承人,從前總覺得兒子不曾經歷風雨,有些仁弱,現在再看,他似乎有點小看這個兒子了。
於是,對於這樣敢於直攖其鋒的薛禮安,他也願意多些耐心,雖然兩人談的事著實讓他不虞。
「說說你的想法吧。」薛琮道。
薛禮安選擇開門見山,「父親母親之間的事我並不知內情,也無從判斷好壞對錯,但我知道一件事——」
他直視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和母親比起來,父親是自由的強大的,有無數種或好或壞的選擇,而這些,母親未曾擁有。」
「所以,就算說我偏心也好,至少在父親這裡,我是無條件偏向母親的。」
「就算會觸怒我,動搖你的世子之位?」薛琮問。
「就算會觸怒您。」薛禮安道,「這是父親自小到大教導我的,握在手裡的東西要護好,不管是人還是權力,母親對我這麼重要,我當然要護好她,即便對手是您。」
「決心不錯。」薛琮點評道,「人要想保護好重要的人事物,那就要擁有權力,你覺得,你現在有和為父抗衡的本錢嗎?」
「我的權力都來自於您,老實說,我並沒有信心,」薛禮安搖搖頭,「但是,我想保護的人是我的母親,您的妻子,父親,我能不能如願,全看您如何打算了。」
「你倒是會反將一軍。」薛琮緩步走到兒子身邊,抬手撫上少年人單薄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你覺得,這對為父而言,是難題嗎?」
父親的聲音很輕,落在肩上的手卻格外重,薛禮安在這份重壓之下依然挺直了脊背,「那就要看在父親心裡,母親到底有多重了。」
「說到底,你不過是在賭。」薛琮盯著兒子看了許久,忽然笑了,「好,很好,不愧是薛家的血脈。」
「不過,讓你母親離府別居是不可能了,」薛琮冷酷的道,「你還是趁早歇了這個心思吧。」
對這個結果,薛禮安好像並不太意外,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之後,繼續道,「既然父親不同意,那讓母親出京散心一段時間如何?正好前陣子邊關北境梁州密報,又有隴西糧草案亂局,您既已打算安排我外出歷練,不妨趁此機會讓母親一同離京,只是短暫數日的話,應當是可以的吧。」
「為父可以誇你一句懂得變通,」薛琮道,「但很可惜,我的答案依舊是拒絕。」
再度被拒絕的薛禮安依舊不見氣餒,他深深吸了口氣,撩起衣擺跪在了父親面前,「父親,依我所見,您暫時和母親分開一段時間,或許對彼此都好。」
「薛禮安,幾次三番違逆為父的決定,就是你的孝道?」薛琮走到兒子面前,微微冷笑道,「看來你今日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這點上,你倒是和你母親一脈相承。」
此刻,書房香爐內的薰香濃郁得讓人窒息,薛禮安聽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又一下的沉重緩慢跳動,安靜的房間內唯有他的聲音最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