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三年一樣。」
邵逾白不再解釋,手掌向下滑去,與余逢春十指相扣。
比他稍小些的手在涼風裡吹了一段時間,摸起來像剛開採出來的玉,要多牽一會兒,才能變得溫熱。
他們沉默地坐著,直到朝陽完全躍出雲層,將天邊染成金紅色,邵逾白才問:「……她怎麼樣了?」
「不是很好。」余逢春睜開眼睛,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畫圈,「她很痛苦,也很難過,如果我現在放手,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尋死。」
可規則已經變了,有餘逢春在,世界不會重啟,死是真的死。
常狄不明白,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淤泥已經淹過喉嚨,無法自救。余逢春暫且控制住了她,但所有手段都是有時效性的。
常狄不可能永遠像玻璃罐里的魚一樣無知無覺地活著,她遲早要醒來。
「我想問問你的意見。」余逢春踟躕著說,「殺了我世界會重啟,但那是最後的手段,在此之前,她一定還做了別的。」
比如徹底抹除邵逾白。
沒人知道常狄究竟經歷了多少次輪迴。但從她隻言片語中透露的信息來看,至少是兩位數。就連最初引爆一切的爆炸,也是她的手筆。
余逢春可以不計較過往,甚至能理解常狄曾將他困在火海。但他無權替邵逾白原諒。
「沒關係的。」
邵逾白的聲音比風還輕,他托起余逢春的手,對著光亮細細端詳,語氣漫不經心,沒把話放心上,「我都不記得了。」
余逢春不滿意,偏過頭來,等來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擰他一下。「你當時被燒死了,你說你不記得。」
「就是不記得了。」邵逾白抬起頭,望過來的眼神柔柔,仿佛有千言萬語,「我只記得你。」
記得你喊我名字,記得你對我笑,記得你說要和我離開時,窗外掠過的一陣風。
此間之外,俱是虛妄,丟棄也沒有損失。
余逢春怔住了。
無數記憶碎片在此刻悄然融合,那些與余逢春有關的片段如星河傾瀉,將黯淡的靈魂重新點亮,千年百年的記憶靈魂,在此時歸於一處。闊別已久的愛人,終於完整地回到他面前。
他見過星際世界的漫天星河,也如囚徒一般端坐在冰冷王座上,他在無盡的迷霧中摸索尋覓過一個名字,也在萬念俱灰下給自己謀得一條求死之路。
而所有的苦痛、掙扎與漫長的等待背後,有一場漫長而燦爛的春天,為他停留。
邵逾白,又只是邵逾白了。
在看不見的角落裡,0166靜靜閃爍。
【碎片運行模塊組裝成功。】
【當前組裝進度:100%】
*
*
人生一世,高貴貧賤,舒心煩惱,都不過百年。
闕空里,三層臥房內。
溫柔的晨間陽光灑進房間,醫用儀器運作的滴滴聲一刻不停,窗戶半開著,將附近花園的幽微香氣帶進房間。
床上,昏睡一夜的人睜開眼睛,捕捉到了房間外的腳步聲。
房門被輕輕旋開,更重一些的花香隨著腳步逸散進房間,邵逾白朝門口的方向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捧還綴著露珠的雜色花束。
很漂亮,很明艷,顏色讓他回憶起初見的那一天,余逢春身上的粗花呢外套。
「看什麼呢?」
花束被放在手邊窗台上,一夜不見的人坐在自己床邊,兩隻同樣蒼老、布滿皺紋的手交握在一起。
「我不太懂這些,隨便剪了點,你看著玩。」余逢春漫不經心地說。
他已過古稀,鬢髮雪白,是外人眼中親切端正的老者形象,權力滋養氣質,歲月只會讓他更有威儀。
可與邵逾白言語交談間,他卻還有當年的影子,仿佛歲月只揉皺了皮囊,靈魂從未改變,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動人。
邵逾白對著他笑。「很漂亮。」
不知道是夸花還是誇人。
余逢春懶洋洋地伸個懶腰,撥開手邊的儀器用線,脫鞋以後爬到邵逾白身邊,和他依偎在一起。
「我剛剛收了個尾,」他說,「以後什麼事都輪不到我操心了。」
他已經七十歲了,再讓他處理事務,就是在虐待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