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馬不停蹄,到頭來也劃拉不著幾個錢。
科研團隊的薪酬,一個月4千塊。平均到所花費的工時上,不過一分鐘一塊;
普通門診掛號費12塊。每人看12分鐘,仍舊一分鐘一塊;
一台腦外手術,人工費兩千。整個團隊分攤,算進陳熙南錢包的,還是一分鐘一塊。
不管他學歷多高,技術多好。反正他的市場價,就是一分鐘一塊。
所以對於他來說,每一塊錢都是實打實的血汗錢。而每一分鐘的休息,說是貴若千金也不為過。
他向來不是個慷慨的人,卻是總為了段立軒揮金如土——今晚他本打算回家寫報告,但到底還是跳上了高鐵。
溪原到東城不遠,高鐵不過倆小時。天昏昏欲睡,又飄起了雨。和車反方向地奔走,互相撲撞。一陣又一陣,簌啦啦,簌啦啦。陳熙南枕著背包,在昏暗的天光里淺寐。
為什麼要去。去了又能怎麼樣?
可在愛情的威力下,自主只是一種幻想。想讓自己不喜歡他都不行。想讓自己不去都不行。哪怕心碎成了二維碼,掃出來還是『我好想你』。
雨,一忽兒落,一忽兒停。
人,一忽兒夢縈,一忽兒又夢縈。
想你。好想你。像一顆石子沉默地沉入水底。
晚上十一半點,他終於趕到了伍田醫院。這是一家境外資本入駐的民營醫院,費用是普通公立的三倍。
他沒去前台問,畢竟這地兒他太熟了。余遠洲不是在外傷科,就是在精神科。
果然沒找多久,他就聽到了段立軒的聲音。還是那麼脆亮頑劣,讓他心尖都跟著哆嗦。
「這醫院服務態度挺好,下午我去給你辦了個會員卡。說一年兩次免費體檢,還贈一個,呃,挨尺,披微疫苗…嘖,這啥用啊?」
「HPV疫苗。預防宮頸癌的。」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平穩清晰,朗朗動人。
陳熙南悄悄走過去,斜在門後往窗里窺視。
段立軒坐在病床上,穿著雙槓背心和闊腿褲。單腳踩在床沿,露出線條漂亮的大腿。胳膊吊著,鬍子沒刮。戴了頂逼真的假髮,遮住一頭皮駭人的疤。
在他身後,倚坐著一個男人。陳熙南知道那就是余遠洲,可被段立軒擋著,怎麼都看不著。直到段立軒往前哈了下腰,謎底這才揭曉。
蒼白瘦削,眉清目秀。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戴副方框金絲鏡。內斂斯文,又凌虐破碎。像一柄鋒利易折的尚方寶劍,像一株盛極將衰的曼陀羅華。
佳人。當真佳人。若是作為朋友,或許算得了幸運。可若是作為情敵,簡直糟糕到姥姥家。
「草!」段立軒把手裡的卡片扔到小冰箱上,「跟我說得天花爛墜,也沒問一句有沒有宮頸。淨瞎扯淡!」
余遠洲笑了。但笑得很艱難、很場面。沒笑兩下,又忽地淌下兩行眼淚。
段立軒連忙抽紙給他擦:「咋了?手腕子疼啊?」
余遠洲搖了搖頭。摘掉眼鏡,兩個拳頭搗著眼眶,一下又一下。段立軒扯住他自殘的手腕,湊到他臉前哀戚地問:「洲兒,心裡頭疼啊?」
余遠洲哭得更厲害了。那不是一種暢快的哭,而是壓抑的哭。像是冬天的冷雨,綿綿入骨。
段立軒攬他入懷,用臉頰輕蹭著他太陽穴:「哭吧。心裡疼就哭。二哥聽著。」
病房裡沒有窗戶,青白的燈光下兩人緊密依偎。余遠洲摟著段立軒脖頸,像是溺水之人抓攀浮木。額頭不住地磕著他肩膀,像一種謝罪,也像一種祈禱。
段立軒右手撫著他後背,不厭其煩地哄著:「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啊。二哥在呢。二哥在呢。」
病床旁是一張摺疊躺椅。上面扔著段立軒的大衫和手包,還有一瓶見底的可樂。
場景無刃,卻把陳熙南扎了個對穿。他翻身靠到牆上,渾身猛烈地顫抖。死咬著手指,順著牆一寸寸往下出溜。
這個男人,這名為段立軒的男人。當初僅用最微不足道的一瞥,就治好了他的寂寞。可雖治好了他的寂寞,卻也給了他更苦痛的折磨——求而不得。
那樣溫情的眼神,那樣酥麻的話語,那樣憐愛的小動作。他雖幾次窺見端倪,卻從未擁有過。
如果用理性來思索,該就此止步。把自己還給自己,把他人還給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