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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陳熙南就成了神外的白無常,總是往返於急診和病房。他剛推開搶救室大門,急診醫生曹利就迎了上來。

曹利和王厲害一樣,是典型的急性子。走路快,說話快,動作快。總之做什麼都快,包括抹臉。壓力給了她一臉不青春的疙瘩痘,只能拿綠色隔離霜遮擋。她有時間把隔離霜拍勻,就立正點。沒時間拍勻,就潦草點。久而久之,陳熙南只要一看她的臉,就能估摸出急診的忙碌程度。

他暗自忖量著,看曹姐今天這畫魂兒程度,應當是挺忙。果然就聽曹利噼里啪啦地埋怨:「一早上就呼呼進人,剛才收到電話,路上還有倆。我這邊給你挑了仨好的,特別適合收入病房。」

陳熙南打預防針道:「我手裡就一張床啊,今兒不一定收。」

「這三個都特別特別好,真的。我們這都加了兩張床,實在捂著不住了。你就當幫姐個忙,趕緊撈走吧。」她快步走到一張病床邊,剛要『熱情推銷』,發現旁邊沒人。

陳熙南向來我行我素,根本沒跟上來。插著兜閒庭散步,逛超市似的。慢悠悠地踱到一個輪床前,推了下眼鏡:「呦,這么小?什麼病啊?」

那床上是個孩子,不過三四歲的模樣。瘦得皮包骨頭,顯得腦袋又禿又大。腦門上方稀疏一點頭髮,像三毛流浪記。此刻迷迷糊糊地燒著,渾身散發著腐胺臭。

「沒查出來。」曹利快步走回來,「這孩兒我撿的,給你你也不能要。」

「哪兒撿的?」

「昨兒擱門診大廳,保安說這孩兒沒人管。我給做了點基礎檢查,是個小女孩兒,稍微有點腦積水。」曹利掀開一角被單,「瞅瞅,爛得跟死孩子似的。看不出什麼病。」

加倍濃重的腐臭撲面而來,跟陳小小的屁味有的一拼。陳熙南別開臉,用手指摁住半邊鼻孔:「報警沒有啊?」

「報了又能咋地。」曹利蓋回被單,深嘆了口氣,「這小燙手山芋,瞅著頭都大呦。」

在急診里,出現孩子是揪心的事。要是被遺棄的孩子,那就變成鬧心的事。這種棄孩有一個特殊名詞:准。

既不能送去福利院,也不能被認養。缺少相關部門的前期介入,尋找父母被列入醫療糾紛。公安只負責移送認領,其餘的歸醫院保衛科管。

但就像那句話說的,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很難找到一個刻意逃跑的人。一天找不到,孩子一天賴在醫院。

治療欠款由醫院承擔,醫院讓科室承擔,科室扣醫護獎金。怨氣與憐憫糾纏,最後只能化作一句無奈的『頭都大呦。』

倆醫生對著沉默了會兒,各自苦笑了下。陳熙南揮手扇了扇味兒:「曹姐,我看看那三個好的吧。」

那三個『好的』,的確很好。病情明確,治癒率高。陳熙南挑了一個相對緊急的,準備叫家屬談話。往外走的路上,鼻端又飄過若有若無的腐臭。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眼。然而就是這一回頭,他動了惻隱之心。

孩子已經醒了,望著面前來回走動的大人。客觀來講,這孩子長得不招人耐。黑皮膚,單眼皮,寬鼻子。滿臉就一個好地方:一對兒精神的大濃眉。

但她不哭也不鬧,乖得像是假的。坐在薄薄的被單上,就那麼瞪大眼睛瞅。大人們邁著急匆匆的腳步,從她面前奔走過來,奔走過去。吵著,叫著,招呼著。

嘈雜擁擠的搶救室里,她就像個小爛香瓜。沒人看見,亦沒人想要。

陳熙南走出門,定定地站了會兒。嘴張了又張,終究沒叫家屬。攥著那唯一的空床名額,默默地回到病房。點開急診病歷系統,盯著名單末尾那個『無名氏』看。

他不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正相反,他冷靜得近乎冷血。

打心底里,他討厭麻煩,也不想管閒事。但看著她那對眉毛,他會想起段立軒。想他流著一頭的鮮血,等不到家屬簽字。想他術後偏癱,護理墊髒了也不肯吱聲。想他趴在孤島似的病床上,小聲嘟囔『活也得有人要』。想他滿大街管閒事,吃個油條都能花掉一千五百塊。

陳熙南從領口拎出翡翠無事牌,輕輕摁在嘴唇上。直覺自己該邁一步,卻也需要被推一把。想來又想去,猶豫又猶豫,到底還是撥了『二哥哥』的電話。

第46章 葛蔓糾纏-46

溪原市郊的鄉下,有一家飯店。說是飯店,更像是普通的農家大院。雙開的鍛鐵柵欄門,當間兩塊金蓮鏤花。旁邊戳了塊木匾,雕了四個黑字:慈懷素齋。

足能停六台車的青磚大院,種了幾顆李子樹。兩間白磚大平房,掛著稻草色的棗核門帘。

一撩帘子,煙霧繚繞。大大小小的香爐,供奉著各路神仙菩薩。佛堂上擺著紅磚念佛機,嘈嘈地播著梵語大悲咒:南無阿利耶,婆盧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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