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冷哼一聲,摔門走了。棗核簾啪地拍在木門上,屋子地震似的晃了晃。
狼嘴子看了會兒襠下的刀,咬著牙上手拔。可倆胳膊抖得厲害,掌心汗涔涔地握不住。一隻手拔不出。兩手齊上也拔不出。
他這邊拔著刀,趙老大已經下了炕。穿上鞋跺了兩下腳,揣著褲兜湊到他臉前:「挺能嘚瑟啊,跟二爺犯照。你當李老四進去就完事兒了?」
狼嘴子抬頭看他。眼神兇惡,嘴唇卻在哆嗦。
「你啊,得空去趟笆籬子吧。讓李老四把褲衩子蛻下來,給你數數還剩幾個籃子。」趙老大說完,他身後的小弟就湊上來起鬨,「大哥,剩幾個啊?」
「二爺說了,左邊兒籃子呢,是哄抬米價、壟斷河沙。右邊兒籃子呢,是打媳婦兒罵媽。」趙老大倆手使勁一拍,「一個沒給剩啊!」說罷大笑起來,手一勾,領著幾個小弟揚長而去。
院裡的轎車一輛輛地走,最後只剩下兩顆大李子樹。一陣風起,樹葉颯颯。不聞人聲,只有斷斷續續的唱經:菩提夜、菩提夜。菩馱夜、菩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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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溪原市里,還有個地方段立軒進不去。那不是女澡堂,就是二院的停車場。
轉了半天,別說相鄰的倆車位,是半個車位也沒。最後只能花了一百塊,跟著『停車黃牛』進了個破小區。
這小區不能說有點遠,只能說相當遠。他下了車,還得打個高德地圖。一路往二院小跑,生怕陳樂樂又趕上醫鬧。
剛進二院大門,就看見陳熙南在台階上等他。穿著白大褂,懷裡抱個小孩。本來呆著臉走神,看到他又立馬回魂。笑吟吟地迎上來:「踩筋斗雲來的?累成這樣。」
「草,你們內停車場,車都摞起來了。」段立軒大喘著氣,隨手往後一比劃,「我停後邊兒那個,老小區。」
「幸福小區啊?」
「幸福個der,滿地死蛤蟆狗粑粑。下午還得去洗個車,太幾把埋汰了。」段立軒沖小孩彈了個響舌,「哎你誰啊?陳樂樂兒子?」
「我們是小女孩兒。」
「哦,你閨女?」
「我閨女,」陳熙南顛了下胳膊,對小孩笑道,「看媽媽今天的小耳環,俊不俊啊(zùn)?」
「滾一邊兒閃著去!」段立軒臉一紅,抬膝就要踢他屁股。還沒等踢准,忽然聞到一股臭味。他擴著鼻孔,咻咻地四下聞找,「啥味兒啊?這耗崽子拉褲兜了?」
陳熙南扯出小孩兒的手:「皮膚潰爛。」
那雙爛手實在太小了,像被車輪碾過的貓爪。段立軒不忍多看,又打量起孩子的臉。不過三四歲的年紀,親媽抱著都得鬧騰。可在陌生人的懷裡,竟然乖得像個破娃娃。
「這丑丫蛋子,咋苶(nié)呵的?不能是痴呆啊?」
「不像。她手腳靈活度不錯,也聽得懂話。」陳熙南用眼神示意他,兩人並肩走下台階。
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樣,段立軒左轉,去小超市買吃的。陳熙南右轉,去小花園找地方。
小孩肚子餓得直響,卻不肯吃乾糧,只嘬一點牛奶。
段立軒撕開麵包袋:「吃點兒小餅,別淨喝那稀了咣當的。」
「可能是吃不了。」陳熙南掐住小孩的嘴,打手電筒往裡照,「二哥,你瞧瞧。」
段立軒湊上來一看,就見嗓子裡都是紅黃黑的糜爛。凹凸的創面掛著牛奶,像蓋了層蛆。臭魚爛蝦的熱腥,順著鼻孔直衝天靈蓋。
視覺嗅覺的雙重暴擊下,他拄著長椅乾噦起來:「嘔!哎我,嘔!草你大爺的陳樂樂,嘔!別他媽啥都讓我瞧!」
「二哥,我知道你心軟。」陳熙南給他順著後背,在乾噦的間隙里插著話,「我想你推我一把,但不希望咱倆都掉進去。所以接下來的話,你冷靜一點聽,不要著急結論。」
「是我著急,還是你墨跡啊?」段立軒擦了兩把嘴。剛想順手摸煙,又硬生生忍住了。轉而薅了一把草葉撕碎,堵著鼻孔呼吸:「說罷,撿大塊兒說,別嘟嘟囔囔的。」
「這孩子昨兒被扔在醫院,還沒確診是什麼病。如果要治,必定會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她沒有身份,更沒有醫保。現在科室接收准孤兒壓力很大,況且還是疑難雜症。治得好麻煩,治不好更麻煩。遭埋怨還是其次,主要是怕沾染官司。我拿不定主意,也不好意思太麻煩二哥。想著要不就先治個五萬塊的…」
「操!說得什麼吊話!充話費啊三塊五塊的。」
「誒!說好了不著急的。你先聽我講完。」陳熙南攥住他的手,湊在他臉畔耳語,「治病是沒數的,但善心是有度的。早劃出底線,對誰都好,以免在沉沒成本里變成怨。我出半個月時間,你出五萬塊費用。你要多出,我也不同意。」
倆人頭抵著頭,用小孩兒聽不見的聲音嘰嘰咕咕地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