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段立軒不煩毛毛這種的。誰能煩一個漂亮的馬屁精呢。
可陳大夫煩。煩得都掛臉。
前陣子倆人吃飯,毛毛給段立軒捏了會兒肩。陳熙南當時沒說什麼,回去就讓他蓋了七十個戳。直破兩百不說,三百也要觸手可及了。
一百個戳戒菸。兩百個戳控酒。
嚼干辣椒下五糧液的美好生活,自此與段二爺無緣。別說怡情的單身小酒,就連正經應酬,都被嚴格監管。不管他在哪個飯店,只要陳大夫不是在手術台上,鐵定過來查崗。遠一點打車來,近一點蹬共享。握個酒精檢測儀,把人堵廁所里吹。血液酒精濃度超過120mg,五個戳+三天沒可樂喝。
對段立軒來說,煙是靜脈,酒是動脈。可沒到一個月,全被紮上了。他覺得自己就像沒根的樹,離水的魚,大蔥須子上曬乾的泥。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琢磨。他這到底是搞了個對象,還是搞了個緊箍咒?
「十壇醋泡一根兒黃瓜,你就可勁兒酸吧!」段立軒端過服務生手裡的粥碗,噹啷一聲撂他跟前,「還毛毛。咳,再使喚他兩回,我這日子都不抵那好和尚了!」
「和尚倒不至於,色戒還是要破的。」
「行了,塞飯得了。」菜上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全了。段立軒也端起碗扒飯,惆悵地嘀咕著,「這保活啊,累得我放屁都恨不得往回抽,可整不動你那十大酷刑。改天吧,啊。最近也沒那心情兒。」
這話一出,氣氛再度沉重了。保活的事情就像一片烏雲,總是在兩人頭上蓋著。無論跑到哪裡,雨點都會兜頭而來。
陳熙南看著湯碗裡的烏骨雞,忽然有點犯噁心。不動聲色地撂到一邊,攪著黑米黨參愣神。
「誒,內個啥好迪,有轍沒?」段立軒問。
陳熙南看著他腮頰上的火癤子,到底沒忍心說實話。低頭抿了口粥,模稜兩可地道:「也沒什麼轍,但多少有個方向吧。」
說罷他眼前一暗,就見段立軒的玉佛項鍊飛到臉前。緊接額頭一熱,那翠綠的小佛笑了。
「真行啊樂!」段立軒親罷他,又在桌旁亂踱了幾步。虎牙卡在薄唇上,耳釘閃得像星星,「見亮兒了,哎,真要見亮兒了!」
陳熙南摁著額頭被吻過的位置,沉默地猶豫著。
他看見那些冰冷的文字與數據。看見被黴菌感染的果凍樣腦組織。但也看見段立軒黑亮的雙眼,裡面盈滿了愛與希望。
看著那活生生的笑容,他忽然就想通了。
也許知識的存在,從不是為了剝奪希望。生機渺茫是事實,但這並不是為死亡開脫的理由。
在生與死的空隙里,無論是多小的機率,都值得為之爭取。
不要等死。要努力地活著,直到死。
只因希望是種子。可能就此腐爛,也可能破土向陽。如果只在看見才相信,那就無法度過漫漫長夜。而在破曉後,前方或許就有一段美麗而充實的人生。
「我準備為她做膿腫引流,」陳熙南放下手,從熱氣中抬起臉,「爭取治療時間。」
第53章 葛蔓糾纏-53
9月2號一早,二院召開了多學科會診。神外、神內、NICU、免疫科、兒科、藥學部、影像科的醫生齊聚在會議室。經過兩個小時的討論分析,制訂了詳細的治療方案。
首先由神外實施腦膿腫穿刺手術,緩解高顱壓,為治療爭取時間。引流物送去檢驗,明確病原體。如果確診ICA,由藥學部開展抗真菌治療。如果仍不能確診,繼續採取標準抗感染治療。
保活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隨時有心跳驟停的可能。誰都知道這孩子下不來台,但陳熙南固執地發起了攻堅。
當天晚上八點半,保活被推進手術室。
陳熙南沒時間和段立軒詳細說明風險。但在去洗手前,兩人在走廊上,曾有過一段簡短的對話。
「多大把握?」段立軒問。
「兩三成。」陳熙南答。
「最壞啥樣兒?」
「我倆都下不來台。」
「這手術必須得做?」
「不做孩子就沒了。」
段立軒皺眉踱出去幾步,又回來低聲道:「至少你…現在還能回頭。」
「不回。」陳熙南推了下眼鏡,沖他溫柔一笑,「為孩子闖闖。」
段立軒也笑了。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搖撼了兩下:「遇著啥都別害怕,二哥擱門口等你倆。」
亮晃晃的無影燈下,人頭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