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湊合一宿吧。」他搶過睡衣,三兩下換上,「有牙刷不?」
「當然有。」陳熙南給他拿了新牙刷,還貼心地擠好牙膏,「坐床上刷吧,咱倆一塊兒泡腳。」
段立軒坐床沿,陳熙南坐椅子。四隻腳一個盆,互踩著膩歪。
「哎對了。」段立軒咬著牙刷,模模糊糊地問著,「你還有個哥啊?」
「有。叫陳維晟。」
「咋沒聽你提過?」
「七歲那年得了病毒性腦炎。誤診成了喉氣管炎。」
他沒明說,但結局不言而喻。段立軒緩緩放下手,兜著一嘴泡沫沉默。
陳熙南也不再說話,低頭給他搓腳丫。洗罷拿起地上的小毛巾,仔細地擦乾淨:「漱口水吐盆里吧。別下地了,直接鑽被窩。」
被窩裡鋪著電褥子,躺進去就暖烘烘的。段立軒往牆邊靠了靠,枕著胳膊想事。原來這看著幸福快樂的一家子,也有過這麼難受的經歷。
他總覺得,自己做江湖大哥是命。如今看來,陳熙南做醫生,或許也是命。
才華橫溢卻回到這個彈丸之地,是命。淡漠待人卻唯獨對保活惻隱,也是命。
冥冥之中,都是難逃的命。所以說人活著,自己能做主的到底有什麼?
正想著,身邊一涼。陳熙南躺進來,枕到他臉邊上。
「小嘴巴子又開始咂麼。合計什麼呢?」
段立軒瞟他一眼:「合計你爹的茶壺。」
下午段立軒要表演節目,陳熙南就剪了跳繩給他用。不知道是陳大夫手勁不夠,還是段二爺手勁太大。沒耍上兩下,跳繩把就飛出去一個。
陳老頭正叫好兒呢,手裡的茶壺忽地就瞬移了。移到華南牌縫紉機上,炸得像朵煙花。瓷片混著茶水,撲了老兩口一身。
小青花的白瓷壺,一看就是老古董。估摸陪了老頭大半輩子,不想被跳繩給交代了。
段立軒臊得滿臉通紅,磕磕巴巴地問多少錢。老頭掛了半臉茶葉,還樂呵呵地開玩笑。說這倆東西可價值連城,茶壺是康東年的,縫紉機是後隆年的。
段立軒越想越來氣,在被窩裡踢了陳熙南一腳:「淨他媽能出餿主意。」
「唉,冤枉人了啊。這跳繩,茶壺,縫紉機,可都我家開國元勛。誰料二哥一出場,就折了我爸三員大將。這都沒讓你賠錢呢,你還我倒打一耙。」
「賠錢?你他媽是一點感情兒也不顧了啊。」段立軒轉過來,一本正經地道,「陳樂樂你細尋思尋思。你二哥我上沒老下沒小,為啥就來拆你家。我咋不去拆別人兒家呢。」
這牛頭不對馬嘴的一頓,給陳熙南都說懵了:「…啊?」
倆人對視了會兒,又不約而同地笑起來。一個穿著海綿寶寶,露著倆虎牙尖。一個穿著哆啦A夢,拉成了八字眉。臉對臉,腳踩腳,像窮開心的小破孩兒,在被窩裡樂得發抖。蠶沙枕頭嘩嘩直響,老木床也跟著嘎悠。
笑著笑著,段立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伸手捂住陳熙南的嘴,又踢了他一腳:「草,別樂了!你這啥破床啊,聽著像他媽幹起來了!」
誰想陳熙南笑得更開了,順著眼角直淌淚。越不讓笑越笑,在被窩裡鬧得翻飛。直到外面傳來開門聲,才雙雙停下。啪地拉了燈,互相捂著嘴。
走路聲,開燈聲,沖水聲。沒一會兒,一切又歸於平靜。
黑暗中兩雙閃閃的眼睛,是距離彼此最近的星星。
「我想到了一句詩。莎士比亞的。」
「誰是傻B亞?」
「…莎士比亞。」
「鳥語啊?」
「你到底要不要聽。」
「說你的唄,我又沒捂你嘴。」
「Look in mine eye-balls, there thy beauty lies. Then why not lips on lips, since eyes in eyes?」
「啥意思?」
「意思就是…」陳熙南一把拽起被子,蒙到兩人頭上,「我要親你啦!」
『細看我眼睛,你的美就在我眼中。
既然眼睛中有眼睛,為何唇和唇不相碰?
親吻你怕難為情?那就閉上眼。
我也把眼睛閉起來,白晝變夜晚。』
「等會兒!」段立軒從熱吻里清醒,一把薅住褲腰。拿膝蓋頂著陳熙南的小肚子,立著眼質問,「你要干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