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二哥!」陳熙南一把擎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問,「跟咱叔多大仇啊?」
「多大仇?那你是沒瞅著他。」段立軒把紙揪插回雪球,拍了拍手,「放心吧。這B要沒投胎,估摸正站旁邊兒樂呢。」
他說著又拄上墓碑,沖碑上的照片笑了下:「哎,老收。呆會兒給你燒五十個億,別挑我理嗷。」
第67章 和鳴鏗鏘-67
段家祖上是要飯的。
段立軒的爺爺,5歲給地主放牛,7歲出去要飯,12歲要到了溪原。18歲入贅妻家,藉此在軍工廠謀了個活計,改名段超美。
此前姓什麼,不得而知。叫什麼,也不得而知。老爺子從不提起,大概也不是什麼好名。
在軍工廠幹了五年,跟著建築工程去支援大西北。後來妻子喪失了勞動力,大兒子去了大學。段超美迫不得已,又回到溪原討生活。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一家人窮得揭不開鍋,天天挖野菜。
後來野菜也吃不飽了,段超美就去偷。等到偷也偷不到了,就開始搶。靠著逞兇鬥狠,成了當地的坐地炮。到七十年代中期,他攢下了八百塊原始資本。
靠著這八百塊,扎進了建築工程隊。帶著十幾個兄弟四處接活,幾年後開了自己的公司,也就是圓春保險的前身。
等到了八十年代,接力棒傳給小兒子段昌龍。彼時舊秩序逐漸崩塌,新秩序還未建立。社會動盪不安,江湖風起雲湧。
段昌龍比他爹狠多了。整個80年代,幾乎是獨霸一方。90年代大局勢有變,段昌龍把建築公司更名為圓春保險,改制為股份制企業。
而也以此為分水嶺,段家徹底告別了黑歷史。段昌龍把髒東西搜羅搜羅,都揣自己身上帶走了。
有關段昌龍,坊間傳他心黑手毒。但在段立軒的記憶里,那是整個家族心最軟的老叔。
段立軒的父親沒受過教育,還又啞又聾。既無法給他物質上的保障,也無法給他心靈上的成長。六歲那年,母親走了。整個偌大的段家,只剩段昌龍真心疼他。給交學費,開家長會,帶著出去玩兒。
記得十歲那年,小學裡流行過一陣愧疚教育。操場上排著一對對親子,在悲傷的音樂里,對著臉煽情。
就他倆另類。找了個背對講台的陰涼地方,一個耍雙截棍,一個蹲地上嗑瓜子。
段昌龍雖說是江湖大哥,但骨骼非常清奇。一米八八的高個子,筆直的大長腿。白襯衫黑西褲,皮鞋擦得映人臉。頭髮打滿摩絲,看著亮聞著香。走起來步履生風,像國畫裡的駿馬。
人長得帥呆了,可惜終生未娶。別說結婚,身邊連半個女人也沒。不抽菸,不好酒,不紋身,不近女色。
要說有什麼嗜好,就是好嗑點瓜子。
他這個嗑瓜子,也和一般人兩樣。別人都是聊天打牌的時候磕,講究一個熱鬧。段昌龍是想事的時候磕,狀態堪比修道。
眼睛直勾勾盯一個地方,脖子緩慢地左右倒。誰說啥都聽不進,就知道嗯。哪怕你指著他鼻子罵大傻B,估摸他也能答應。
等事情想完了,堆的瓜子殼能埋條狗。因為這個毛病,早年他一個好哥們叫他『小蠟嘴雀兒』。雀兒讀成巧兒,聽起來還怪可愛。只是後來那人死了,這個外號再沒人敢叫。
段立軒耍了一身汗,去小賣部買了兩瓶冰水。遞給段昌龍的時候,這人才從瓜子裡回神。抖著蹲麻的腿站起來,迷茫地四下打量。
感恩大會正進行到高潮,哀樂喧天,哭聲一片。
「幹啥呢?」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圈,回過頭問段立軒,「你們學校誰沒了?」
段立軒沒搭理他,繼續耍雙節棍。他老叔早年不好酒,這幾年倒成了酒蒙子。喝得腦子不太靈光,磕瓜子都能磕忘一半前程往事。
段昌龍看侄子不搭理自己,立在原地想了會兒。足足過了兩分鐘,終於回憶出來點有用的。歪嘴笑了下,拍拍身上的瓜子殼,「啊,對,來給你開家長會來著。啥玩意兒啊哭嗷嗷的,趕他媽開席了。走!咱吃飯去。」
他摟著孩子往外走,老師看見了也不敢攔。一大一小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逃課,在哭聲里晃晃蕩盪地呸瓜子殼。
主持人說的那些屁話,段立軒沒打算聽。可總有那麼一兩句,還是不小心鑽進了耳:你們每天都吃父母的,喝父母的。
段立軒沒覺得自己吃喝過父母的,但有點感覺在吃老叔的。不僅是他在吃,還有全家那十幾口人。老的嘴,小的嘴,新來的嘴,新來的嘴帶來的一群嘴…尾尾囉囉,像一群狼崽子,扒著段昌龍的肚皮吮咂。
狗被吸急了都知道跑,可段昌龍不跑。別說牢騷,這人連口氣都沒嘆過。慈悲像泉眼,總是往外汩汩,似乎永遠也用不完。
當時是90年代末期,可以說是溪原市最悲慘的幾年。大批人失去了生活保障,夾縫裡求生存。
他看到擺攤的,會去買兩件。看到落風塵的,就去塞倆錢。甚至於上市場買東西,都留一半擱外邊。還跟自己的手下交代:市場外都是沒搶著檔口的,平時能照顧點就照顧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