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兒都聾。」
「都是聾啞人?那能有生意嗎?」
「來這兒的,沒幾個是為了吃飯。」段立軒蹭到炕邊,趿拉著鞋出去了。陳熙南倆手往身後一撐,轉著脖子打量房間。
火炕正對著一排紅木櫥,櫥上供奉著地藏菩薩。牆上掛著藥師佛蘇繡,地上扔著個蒲草墊子。
他知道段立軒信佛,但沒說過多餘話。甚至還買了幾本佛書,有空的時候翻兩頁看看。看著看著,倒在科學與玄學中找出些共通來。
比如說五感。在生物學上,五感來源於神經元的電化學信號。黑洞洞的顱骨好比一個劇院,而大腦則是一個舞台。每個生物都有自己的劇院體系,所以感知到的東西各不相同。而在真實的客觀世界裡,不存在顏色、氣息、味道、聲音。所以佛說,『五蘊皆空』。
再比如說憤怒。其本質是大腦對外界的一種應激機制。恰如其分的憤怒,能令人感到愉悅。比如網絡噴子,職場霸凌。又比如一些學校的激勵語:多考一分,淘汰千人。今天不努力,明天就會被踩在腳下。通過創造不存在的假想敵,以憤怒來刺激學生的上進心。
那些被憤怒澆灌的孩子,對失敗的承受力普遍較低。若發現自己不是贏家,更容易一蹶不振或是攻擊他人。所以佛說,憤怒有『毒根和蜜端』。
每當陳熙南發現這些有趣的共通,就會在睡覺前講給段立軒聽。段立軒可能聽不太懂,但特愛聽。陳熙南對他信仰的肯定,像是指路的燈塔。讓他上的每一柱香,誦的每一句經,都能比以往得到更多。
而對陳熙南來說,段立軒那雙信任的眼睛,則是『皆空』里唯一的『不空』。讓他恨不得再受上幾世輪迴之苦,來換此生的短暫相守。
正盯著藥師佛發呆,段立軒掀了帘子進來。撇給他一個蓋腳墊被,回身去拉木櫥抽屜。抽出三根甘露香,用打火機轉圈燃了。甩滅火焰,只剩一縷青煙。插好香後雙手合十,在蒲團上行了三個跪拜禮。
「這地藏菩薩,是給咱叔供的嗎?」
「不是。」段立軒坐回來,翻著倒扣的茶具,「是給我自己供的。消消身上的業。」
「二哥有什麼業?」
「那你是沒瞅見我以前啥樣兒。」段立軒屈起手指,手心向上給他看,「就這指甲縫兒,沒一天乾淨。以後死了,估摸得墮穿地獄。」
「不怕。」陳熙南攏住他的手,笑眯眯地晃了晃,「你傷一人,我就治兩人。到最後都抵了不說,還能剩不少功德。等下輩子,二哥還是大富大貴。」
段立軒臉一紅,抽回自己的手。埋著頭沏茶,順鼻子哼哼:「油嘴滑舌兒的。」
「你要真不愛聽,我倒也不會說。」陳熙南探身過來,幫他擦濺出的茶水,「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話音未落,耳邊炸起了《荷塘月色》。段立軒掏出手機,在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直覺就去瞄陳熙南的臉。
陳熙南陰森森地笑了下,給出了『明示』:「不接掛了呢?」
段立軒當然知道,掛掉是最優解。但對余遠洲的未接來電,他有一百平方米的心裡陰影。
左右為難間,只能任由彩鈴響著。等唱到『我像是魚兒在你的荷塘』,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天的翠湖。終究是心一狠,劃了掛斷。手機往炕席上一撇,扭頭去看爐里的香。
左邊的香灰搭到了中間的香上。不是好兆頭。他撓了撓頭皮,有點臊眉耷眼。
陳熙南妥協地嘆了口氣:「回一個吧。現在美國是凌晨三點,說不定有急事。」
段立軒如蒙大赦,討好地笑了笑。回撥過去又怕陳樂樂吃醋,索性摁了外放。
「二哥?」
「哎。剛才沒聽到。有事兒啊?」
「沒事。就是快過年了,打個電話。」余遠洲的聲音撲撲直響,像貼著耳機麥。沒明說,但字裡行間都是異鄉的寂寞。
「最近咋樣啊?」段立軒問。
「一切順利。工作也沒什麼壓力。」
「病咋樣?」
「停了一半的藥。」
「挺好麼這不。往後能越來越好。」段立軒由衷地笑了笑,「你前日子寄來的啥玩意兒啊?花多少錢?」
余遠洲離開這半年,倆人偶有聯繫。不多,段立軒印象里就兩回。
一回是余遠洲發了一張夕陽景,說能獨立出來購物了。段立軒就回了他倆字:挺好。
一回是保活傷口長好了,陳熙南給孩子拆線。段立軒偷拍了一張背影,說老婆孩兒都有了。余遠洲也回復他倆字:恭喜。
除此以外,就只剩那一箱箱的禮物了。保健品、大衣、奢侈包、雪地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