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門被敲響。余遠洲應了一聲,起身去開。就見陳熙南站在面前,穿了一件珍珠絨的白毛衣。周身縈繞著牙膏的凜冽清香,像昨晚天上掛的半扇月亮。
「早上好啊。」他招呼著,眼神從余遠洲耳垂底下穿過去。
「早上好。」
「昨晚休息得怎麼樣?」
余遠洲頓了下,思忖他到底想聽什麼樣的回答。然而就這一瞬的遲疑,陳熙南忽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本來還擔心吵到你。」
他食指搭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但目光仍沒有看過來,而是盯著自己的腳趾。笑得煙樹迷離,牙齒在唇間閃著寒光。
像是看到一條毒蛇,只想快快地躲開。余遠洲連洗漱都沒去,直接拎皮箱到門口穿鞋。
陳熙南也跟著飄到門口,抱著胳膊倚在牆上。他身前掛著兩米長的錦鯉圖,身後摞著密層層的玻璃缸。玄關吊著一盞琺瑯彩銅燈,斜斜地戴在他頭上。
段立軒裝修的房子,繽紛得像他這個人。濃烈、狂放、金絲交錯、富麗堂皇。
這個家的一切都是鮮艷的,只有陳熙南沒有顏色。像一個鏤空的白鬼,飄蕩在瑰麗的夢裡。
陳熙南絕不能失去段立軒,就像月亮不能失去太陽。若是沒有太陽,那他雖存在著,卻已經是熄滅的了。所以他誓死捍衛這個家,小氣到近乎於毒辣。
「瘦猴已經出家門了,說還有十分鐘到樓下。」他微微仰起下巴,點了點臥室的方向,「就是二哥還沒醒,用不用我叫他?」
余遠洲擺擺手,準備開門:「讓二哥休息吧,別叫了。」
這時臥室傳來一陣彩鈴:人生短短几個秋啊,不醉不罷休…陳熙南臉色一變,撂下句「先等一下」,跳著跑回了屋裡。
別看他平常言行緩慢,但摁鬧鐘著實迅速。給余遠洲一種強烈的反差感,像是看到了一匹飛天大甲魚。
彩鈴剛唱到『西邊黃河流』,沒動靜了。過了兩三分鐘,陳熙南才出來。披了件白羽絨服,推著個大輪行李箱:「我送你下樓。」
兩人一同下了樓,電梯裡誰也沒吱聲。一前一後走到小區門口,站在寒風裡等瘦猴。
陳熙南把手裡的皮箱滑給他:「這是二哥給你準備的。他說可以騎著走,你自己研究研究。」
余遠洲接過來,也沒問裡面裝的什麼:「謝謝。」
遠遠地響了一聲鳴笛,兩人抬臉望過去。昏暗的晨色中駛來一輛黑本田,瞪著兩個黃眼睛。
「余遠洲。」陳熙南和善地笑了笑,再度伸出手,「很榮幸認識你。」
余遠洲回握了下他的指尖,也笑著點頭:「我也是。二哥就拜託你了。」
這不是一個真誠的握手。都戴著手套,又都掛著假笑。
黑本田停到兩人跟前,後備箱緩緩張開嘴。瘦猴下了車,往上裝行李。陳熙南也幫著拾掇,還給拉開了后座門。
余遠洲坐進去,客氣地道別:「怪冷的,您請回吧。咱們有緣再見。」
但陳熙南卻沒有關門,而是趴上了門框:「還有幾句話,我想跟您講講。」
「您講。」
「天總會亮的。」陳熙南腦門抵著手背,第一次看進余遠洲的眼睛,「別死在黎明前。」
余遠洲心裡一慟,點頭道:「謝謝。我記著了。」
「昨晚二哥在,我不方便直說。但二哥的傷勢,我希望你心裡有數。」
「當然要有。」余遠洲前傾身子,做出認真聽的姿態。
「鬼門關走了一遭,差一點就沒了命。全身46處傷口,最重的在腦子裡。現在左半邊肢體還不是很協調,左手不能負重,體力和記憶力也不如以往。」陳熙南抿了抿嘴唇,壓低聲音道,「你也許不知道開顱意味什麼。我直白地告訴你吧,在打開顱骨的那一刻,二哥就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二哥了。他的健康被永遠地剝奪,而且沒有人為之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