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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軒懶得理他,拉著被子準備關機:「草,我看我也別蓋了。明兒往腦門上畫一道紅,上尼泊爾當苦行僧。」

「你不是不出國嗎?」

「再der削你嗷。」

「我不管。」陳熙南索性騎到二牛身上,把小帳本貼到他臉跟前,「蓋章還是擦邊兒,你選一個。」

「擦邊兒吧。明兒跟你擦。把你內胡蘿蔔擦成絲兒,再放點干豆腐,大蒜,香菜…á~à~!」段立軒拍開小帳,把臉埋進枕頭,「趕緊死覺吧。你是睡一覺了,我困不行了。」

第75章 和鳴鏗鏘-75

余遠洲沒睡著。

抑鬱症本就失眠,又是全新的環境。躺在兒童房的小床上,拿手機看推理小說。人想要逃避現實的時候,書就是隨身的藏匿點。可惜心思不回籠,百無聊賴地掃了會兒,人名都沒記住。

放下手機,又迷茫地發了會兒呆。

床頭點了盞昏暗的起夜燈,燈下是自己的手。手以外是夜,像一大團黑呼呼的小咬,叮得心慌煩躁。

彩繪小鯨魚的牆上,一塊四方形的天。夜空像塗滿鋼筆水的紙,貼了一片慘白的上弦月。太白了,簡直不像人間的月亮。像鬼故事的插圖上,教堂尖子上扎的月亮。

半分睡意也憋不出,索性去趟廁所。剛準備開門,隔壁咚的一聲響。

他聽見了段立軒的罵聲。但沒兩秒又消下去,變成了窸窸窣窣的低語。過了會兒,又一聲咚,什麼家具撞上了牆。

余遠洲心裡一緊,怕他倆打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牆邊,把耳朵貼上去。僵著肩膀不敢動,連呼吸都是收著的。

咚。咚!咚咚!咚咚!聲音越來越密,像是在著什麼急。他在月光里立了一會兒,驀然反應過來——那是床頭在撞著牆。

他騰地燒紅了臉,太陽穴都跟著突突。別說開門上廁所,幾乎不敢發出半點聲響。一寸寸地躺回被裡,像一顆蘿蔔埋回泥里。

高層樓房磚輕,室內的隔板牆更是空心。眼睛一閉,跟躺這倆人邊上了似的。

約莫3到5分鐘一組,每組間隔20秒。20秒一過,換個方位響。床頭響完櫃門響,櫃門響完門板響。門開了,拐杖掉在了地上。門關了,一陣清脆的鈴鐺。兩聲低罵,一陣震動。咔噠噠噠噠,砰!唰啦!!最後一聲窗簾的滑索,不知是拉開還是關上。

這回余遠洲是既不空虛了,也不無聊了,夜晚也不像個大蟲子似的咬了。滿腦子都是不自主的想像,這動靜到底是什麼花樣?

要不說這兩口子是神醫呢。驚恐了給你shake shake,厭世了給你啪點rap。別看陳大夫長了一張鬼森森的小白臉,也真是不怎麼幹人事。布料的撕裂聲,馬達的嗡嗡聲,金屬的咔咔聲,間隔著沙拉拉的小鈴鐺。給人欺負得無能狂罵,最後沙著嗓子咳嗽。

門再度開了。腳步聲,接水聲,涮毛巾的嘩嘩聲。而後又響去了廚房,開冰箱,掏塑膠袋子。微波爐嗡嗡嗡磬,不知道熱了什麼。暖黃的燈光順門縫溜進來,夾雜著溫柔的低語:「哎,別生氣了。我給你洗洗。」

余遠洲蒙上被子,偷偷撤了自己一個小嘴巴子。都說好奇心害死貓,自己是真閒得慌。明知是把地頭蛇管成小蚯蚓的人,還隨便看什麼。這回好了,徹底以身入局。

儘管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已對陳熙南有了些粗淺的了解:

先思而後言,智慧;笑意不達眼,腹黑;講話不看人,輕蔑;誠實不粉飾,自信。有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對人性和事物的感受比一般人深。而他的職業,顯然又加劇了這種自覺——看進生命深處的人,總是會找到絕望。也因為這份絕望,他身上的孤獨感總是揮之不去。坐在段立軒身旁,癱得像一條藤蔓,緊緊纏繞著樹幹。或許對他來說,那已不僅是一個愛人,更像是他扎在人世間的根。

這樣的一個人,做事是不擇手段的。他會選這種『上不得台面』,甚至可以說是『鄙俗』的方式來敲打自己。除了宣誓主權,還有更為深層的目的。

余遠洲悶在被子裡,把心思翻來覆去地炒。想來想去,覺得無非是要在自己和段立軒之間,留下一種不自在。

讓你們今後只要一對面,就會回想起這一夜的尷尬。讓你們互相躲著,疏遠,離開,甚至於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

通透的一剎那,心裡忽地就發起酸。想他余遠洲,一生最怕欠了別人。欠人情尚不好還,欠感情該怎麼還?三番五次地拒絕,不就是為了省一筆糊塗帳,能好好地留住這個人?

說到底在這個涼薄的世上,一生能襯幾個真心相待的朋友?等死了那天,葬禮上又有誰能完整說出誰的人生?

太少了。太少了。自己想要的,無非就是段立軒的一小片衣角。慳吝的人啊,竟要把二哥整個沒收走,連個做朋友的念想都不給留!

輾轉反側地亂想著,夜一點點地褪了色。窗外的天,是冬季特有的孔雀藍,冷得冰眼睛。

余遠洲換好衣服,收拾乾淨房間。坐在行李箱上,托著腮想要怎麼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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