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這樣以一種恬淡的,甚至是祈盼的口氣,談論安排著自己的死亡。
「要能擱家裡的沙發上,曬著那暖洋洋的太陽。拉著你的手,再瞅著倆兒子。哎呦,那可真就是功德圓滿。」
許廷秀點點頭,背對著對陳熙南說道:「樂樂,拿本記上。等需要家屬做主那天,你要謹記你爸的願望。」
陳熙南沒有動地方,只是直勾勾地看著腳尖。段立軒懟了他兩杵子,他依舊沒有動地方。
「我給記。」段立軒掏出手機,在記事本上打字,「不去ICU,不開刀。還有啥來著?」
陳正祺從老婆的腰際伸出半張臉,調皮地說道:「老兒子,寫四個字兒就成。不遭洋罪。」
陳熙南忽然緊緊抿起嘴,大步走了。伴隨著門咔噠一聲關上,屋裡的氣氛冷了好幾個度。
段立軒反應了下,匆匆地追出去。臨到了門口,又回頭說道:「爸,你就聽媽的。媽說得都對。特別對。」
作者有話說:
京片子
病拿的:形容人得了重病以後,性情大變。暴躁乖戾,不近人情。
拔塞子:放屁
犯牛脖子:犯牛脾氣,使性子
嘬癟子:有苦說不出
第91章 風雨同舟-91
段立軒關上門,正好看見陳熙南拐下樓梯。
「陳樂樂!」他追著叫了一嗓子。
陳熙南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向來時速80納米的陳樂樂,今天像是踩了風火輪。踢踢踏踏一路小跑,劉海兒都掀起來了。
段立軒緊著追上去。連著伸手薅了幾下,都沒薅住。
「陳樂樂!嘖!陳樂樂!」他索性拄著扶手翻了一層,直接跳到陳熙南面前。抻著胳膊,柵欄一樣堵在樓梯口,「干哈去啊,咱不是說好不掉鏈子嗎。這咋還吊上臉子了?」
「我是說不掉鏈子,我沒說眼睜睜看著我爸…」陳熙南狠靠到牆上,拿虎口撐著額頭喘息,「困難才剛來,這第一槍還沒打響。什麼意思,你們仨就要集體躺炕上了?」
「就不躺炕上,咱下地溜達。那癌能溜達沒啊?哎,這病,你,嗨嚇!」
段立軒自己也說不出什麼『治不好』,『沒救了』,『純熬日子』之類的話。咋兩下舌,嗨嚇一聲。磕巴了半天,也沒說利索。
「機會的確渺茫,但渺茫也是機會。」陳熙南直視著他的眼睛,倔強地爭辯,「不管怎樣,我會盡所有手段讓我爸活下去。這是為人子的責任。」
「行行行,你先別著急裝B,趕緊跟我回去。」段立軒不想跟他樓道里掰扯,被人白聽笑話。拉著他胳膊,往樓梯上扯,「老爺子立遺囑呢,那不興打斷。好人都得做兩手準備,何況是個病人。」
「我不回去。」陳熙南使勁抽回手,一屁股坐到台階上。抱住膝蓋,把腦門抵上小臂,「你們仨說去,反正你們仨說得到一塊兒去。我同不同意,有什麼好要緊。」
段立軒蹲到他面前,扒著他胳膊哄:「那你有想法就說唄。咱一家心平氣和地嘮。」
「你讓我怎麼說?」陳熙南別開臉,噘著嘴嘟囔,「你原來說過,不管什麼事,都能跟我尿一個壺裡去。可今兒你又是什麼立場?我一開口,你就反駁。他倆一開口,你就附和。」
曾經的陳大夫,是冷靜開明的。能看清病人的進度條,並對家屬坦誠相告。強調生命質量,反對無效治療。尤其是老年人,他們往往不是單一病症,而是有多重複發病變。並且多數藥物,對老年人也發揮不出多少療效。因為臨床藥物試驗,只針對單一病狀的年輕人開展。
所以當死亡無法逆轉,大動干戈只是延長痛苦。病人痛苦,家屬痛苦。錢花完了,債欠下了,往後活人的日子更痛苦。
但他的好心勸誡,總是被當成耳旁屁:『那是我媽,我不能不管。』『只要還活著,就有可能出現奇蹟。』『我爸當過兵,意志力特別堅定。一定能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