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垂下來,落在酒盞中清爽凜冽的佳釀,餘光里是那掩在輕薄
衣衫下的半截藕白色手臂。
葉清圓用膳之前特意去了房裡梳妝,換上一身棠梨色的襦裙,臉上不施粉黛,是帶著天真的、稚嫩的臉龐,柔軟的面頰肌膚在燈下愈發有種剔透的美。
她的眼睛極好看,眼瞳琥珀般柔亮,眼尾長而媚,笑起來簡直勾人心魄。
不像他。
曾有人帶著惡毒的恨意評價過他的眼睛,漂亮、清透,冷冽疏離的一雙眼,卻又深不見底,是一潭冰冷徹骨的死水。
那時他尚且年幼,根本聽不懂這是誇讚還是貶損,臉上現出迷茫不解的神情。那人看到自己的反應之後,笑得卻更加癲狂:「可悲!你真是可悲極了!連愛與恨都感知不到,你與一把只會傷人的劍有何區別?!」
話里是毫不掩飾的敵意與嘲諷,他對這種惡意倒是很熟悉。於是,他封死了那人的筋脈,將他關進希夷殿後山的縛靈地牢。
可是從那天開始,謝盡蕪卻更加不解了,縈繞在心頭的疑惑又多了一樁。
他跑去問老殿主,那人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老殿主神色複雜地看了他半晌,最後只是嘆了口氣,什麼也不說。
謝盡蕪閉了閉眼,胸口莫名泛起一陣煩躁。
他的眼眸是一潭死水,葉清圓的眼眸為何就這樣亮?
因為她可以感知到那人所說的「愛與恨」嗎?
謝盡蕪抬起眼帘,看酒桌上笑鬧的三人,眉頭不自覺地鎖緊:葉清圓怎麼與他們如此熟悉了?
她是個活潑愛笑的性子,活潑得甚至有些失了分寸。這才認識不到半月,就已經能眉飛色舞地從密林遭遇一路講到自己的童年趣事,甚至對許明竹這樣剛相識不久的人,也能笑得眼睛彎彎。
甜言蜜語,逢場作戲。分明都告訴過她,自己根本不愛吃甜食,她方才為何又笑盈盈地叫他去嘗那道糖醋魚?
可見,在初陽鎮的時候,葉清圓對他的善意與示好,都只是她順手所為罷了。
她才不會將自己的事情真正地放在心上。
她對別人的態度,甚至比對自己更溫柔、更活潑。
他本就沒什麼特殊。
第15章 你幫我?
夜晚的微風仍舊有些涼,客棧雅間為了客官的私密著想,天色一暗就將靠窗的竹篾帘子垂了下來,遮住酒桌上的光景。
唯有帘子間隙吹進來細細的涼風,沖淡了葉清圓臉上因飲酒而升騰的熱氣。
她用手背碰了碰發燙的臉頰,趁著醉意,大著膽子靠近了江雲初:「雲初姐姐,我今日的任務完成得還算好嗎?」
聲音本來不大,奈何許明竹低著眸喝茶,謝盡蕪又不開金口,雅間內此時靜得甚至可以聽到外頭堤岸的熱鬧人聲。她這自以為的「小聲」,殊不知已經把字句清晰地送入眾人耳中。
謝盡蕪聞言,頗為訝異地抬眸看她一眼。許明竹則是覺得好笑,他捧著一碗清茶倚坐在窗邊,放遠目光看街邊閃爍的花燈。
葉清圓貌似一無所知,不等回答,就開始抱怨道:「今天的任務太難了,我知道姐姐的本意肯定不是這樣的。說好了在太陽落山之前走出密林就算成功,絕不會又放進去食肉妖藤的。」
她怎麼忽地提起這事?許明竹挑起眉,當即明白了她的用意,頗為讚賞道,「葉姑娘很聰明,竟能看出那妖藤是後來放進去的。」
說罷,移過目光看向「始作俑者」謝盡蕪。
謝盡蕪連眼睛都懶得抬,食指輕輕敲著酒盞的杯壁,將琥珀色的酒液敲出細微的漣漪。
江雲初輕輕頷首,思索一瞬:「清圓說這些,是覺得放食肉妖藤的那個人有錯嗎?」
「不,我沒有這麼覺得。」葉清圓誠懇地笑了笑,「他這樣做並非是為了加害於我。況且,我並沒有因此而受很嚴重的傷呀。」
江雲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許明竹何等聰明,霎時就懂她的意思了。他將茶盞放在桌上,收回目光,對江雲初溫柔地一笑:「去外面走走嗎?很久沒有一起散步了。」
江雲初有點意外地看著他,片刻後,臉頰上飛起一抹紅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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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間的菱花木門被關閉的一剎那,葉清圓才愣愣地反應過來,這對戀人真的就這樣離席了。
她驚詫於情侶之間旁若無人的甜蜜,很快又沮喪起來。熱戀期的情侶可不就是這樣嗎?再冷靜自持的人,某個瞬間也會抵不住那洶湧的愛意,周遭所有都如潮水般退去,此時此刻,眼裡只看得到對方。
只不過她自己毫無戀愛經驗,體會不到這種梅子般青澀的甜蜜,因此才感到驚訝而已。
染上花香的晚風從帘子間細細游進來,拂過謝盡蕪擱在桌邊的手腕。他轉過頭,漠然的眼瞳定定望住了葉清圓:「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