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漏風,謝盡蕪冷得細細發著抖,可憐極了。
女人卻視而不見,仿佛巴不得他再病一場,直接病死算了。
「你知道該叫我什麼嗎?」女人走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謝盡蕪看著她的眼睛,嗓音是久病後的沙啞:「……楚姨。」
楚姨哼笑一聲:「虧你還沒病糊塗。」
下一秒,她冷下聲音:「你什麼都不會,年紀又小。除了生得好看,會寫幾筆字之外,一點過人之處都沒有。要是因為這一場高燒把腦子燒壞了,我真的只好將你賣去做苦力。」
「你知道那是什麼吧?」楚姨低聲,「你覺得我心狠是不是?可這世道就是這樣艱難,若你自己不想辦法變強,別人帶來的痛苦就會逼著你變強。」
「我和青松不可能護著你一輩子的。你這麼個什麼都不會的拖油瓶,除了給我們帶來麻煩之外,還能有什麼用處?就算把你賣去碼頭給人搬貨幹活,就憑你現在的年紀和身板,能值幾個錢?還不如去花樓里伺候人,過幾年長開了還能做小倌!」
謝盡蕪咬緊牙關,辱罵的話語穿耳而過,識海里的劇痛卻讓他的眼眶中聚滿了淚水。
瑩瑩的一滴淚,沿著濃秀的睫毛落下。
既然恨不得他去死,當初又何必大發慈悲救下他呢?
謝盡蕪的喉嚨滾了滾,滿口都是充滿鐵鏽味的血腥氣,他顫抖著嗓音,不理會她的惡意與威脅:「我的東西呢?」
「你的東西?」楚姨嗤笑,眼中充滿了嘲諷。
「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為你摘來冰凌花,就把那條吊墜給我。」
謝盡蕪的手指顫抖著捏緊了被角,此刻他的神色卻惶急起來,眼中流露出懇求之色:「我給你摘了好多呢!你……你是大人,不可以言而無信的!」
楚姨翻了個白眼:「你病了三天,這三天不是老娘費心照顧你嗎?我不跟你要錢就不錯了,你還要什麼吊墜?那東西是姑娘家才戴的,你拿去做什麼?」
謝盡蕪急切道:「那是……那是……」
是什麼呢?想不起來,腦海中的記憶仿佛被清空一般。
「怎麼?」楚姨皺著眉頭,冷笑一聲,「真要拿去送姑娘啊?」
「不是!那……那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謝盡蕪的腦中一片茫然,胸口也煩悶得很,仿佛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被他遺忘了。
楚姨看到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樣子,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氣憤。
她從床頭竹竿上取下手巾,擦桌子般在他布滿薄汗的臉上抹了一下,嘲諷道:「我早就說過,你這樣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丟出去餵狼正好!要不是……算了,不說了!」
她手勁很大,手巾的布料粗糙,謝盡蕪的臉頰頓時紅了一片。
他小聲問:「我的吊墜呢?」
「行了行了,給你便是。」
她翻了個白眼,轉身從妝匣里取出那條梔子花樣式的白玉吊墜扔到他懷裡,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當初就不該答應小姐。哪天若真是被你害死了,才是我活該。小害人精……」
嗓音陡然提高:「病好了就別在床上裝可憐!快起來寫春聯,明早啞巴還要拿去集市上賣呢,年底了若是都賺不了銀子,你這臭小子就等著喝西北風吧!壓歲錢更是想都別想……」
謾罵的聲音逐漸遠去,隨之是木門「咣當!」一聲被用力關上的巨響,震得檐角積雪簌簌墜落。
謝盡蕪卻恍若未聞,一雙被雪水浸潤般清透漂亮的黑眸閃著細碎的光。
他低下頭,連呼吸都在顫抖,珍而重之地將吊墜捧在手心,握緊了抵在額心,像是無聲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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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樹木間起了一層霧,溫度也比白天降了許多。菱花木窗沒有關嚴實,絲絲縷縷的寒意溜過縫隙鑽進來,窗外夜幕上一輪彎月隱約,清輝潑灑。
謝盡蕪半闔著雙眼,一雙眸中流淌了渙散的星光。
夜深之際,忽然夢起年少時的往事,這不是個好
兆頭。
溫潤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手心,他右手握緊,卻握了個空。
心口又開始泛起刀劍戳刺般的痛楚。邪印在他陷入深沉的夢境中、無法脫身之際趁虛而入,藉助鑽心徹骨的痛楚削弱、瓦解他的意志,妄圖在他痛到失去理智時,控制他的心神。
正如往常無數次那樣。
他深吸一口氣,對體內逐漸甦醒的劇痛感到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