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閉目仰靠在床頭,呼吸沉重,哮喘一般,爬滿了皺紋的眼瞼下是遮不住的疲倦與乏力。
她的皮膚蒼白如紙,臉頰卻浮現出兩團病態的殷紅,滿頭烏黑的鬢髮如鴉羽般垂落,乍一看簡直像能工巧匠用紙紮的人。
察覺到腳步聲走近,崔老夫人緩慢地睜開雙眼,一雙點漆似的狹長明眸望住了來人,笑著喚道:「淳兒怎麼來了?」
「聽說娘又不好好吃藥,兒子擔心。」
潘淳玉走到床榻邊坐下,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眼中還有未消的戾氣,放輕了聲音關懷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崔老夫人笑著回握他的手,她呼吸沉重而緩慢,每一次喘氣都像是在胸腔里拉風箱,扯起的唇角有說不出的疲倦:「好多了。方才道長們特地來此開了藥方,我喝過之後倒是有了些精神氣。」
她費勁地喘了一口氣,又低聲埋怨道:「你總讓那些沒用的醫官來瞧,他們除了開些滋補的藥,還能說出什麼道道來?還是輕山觀的道長們見多識廣,一杯水喝下肚,強過那些又貴又沒用的補藥百倍。」
潘淳玉低著頭,本就不善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他強忍著怒意開口:「他們給母親開的什麼藥?可交由府上醫師查驗過?」
「道長們的秘方怎可輕易示人?」崔老夫人不悅,「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我都不許對道長們不敬。」
「娘,當初那群道士只不過……」潘淳玉話語一頓,似乎回憶起了某些極為痛苦的往事,硬生生截住了話頭,「總之,醫官們開的補藥不許再丟掉,我會派人盯著娘喝藥的。」
崔老夫人仰躺在枕頭上,一雙狹長眼眸中的亮光逐漸渙散,顯然是疲倦到了極點:「隨你吧。」
微風一陣陣吹來,檐角懸掛的鐵馬發出叮咚的清脆響聲。
潘淳玉眼見著勸不了她,只好硬生生忍下一口惡氣,耐著性子又寬慰了幾句,轉身離開後宅。
他這幾日忙到焦頭爛額,接連幾日都是早出晚歸,壓根來不及向崔老夫人問安。若非昨日府里急匆匆派人傳話,他甚至都不知道母親在看完燈會回途的路上,竟莫名地昏迷在了轎子裡。
做兒子的失職到這個份上,潘淳玉自責又懊惱,偏在此時,市井坊間竟起了流言,說崔老夫人那日分明不是虛弱昏倒,而是被一隻妖給纏住了!
傳言說得煞有介事,說那隻妖就看中了侯爵府的潑天富貴,纏住崔老夫人就是為了鳩占鵲巢。可惜那妖的法力不太夠,尚且無法將崔老夫人一擊致命,只好抽絲一般慢慢折磨。
待老夫人斷氣的那一刻,就是妖怪附身成功之時。
堂堂侯爵府的當家主母、朝廷親封誥命夫人,竟這般被百姓傳閒話、胡亂臆測!潘淳玉無論如何都忍不下這一口惡氣,可是當真無可奈何,他縱使手段再狠,能利用手中權勢堵住各級官員勛貴的嘴巴,難道還能管得了老百姓私下裡是否議論不成?
潘淳玉對外面流言的把控程度有限,府內崔老夫人的行為也總叫他感到氣急敗壞,滿心惱怒無處發泄。
他走出後宅,過月洞門,一路憋著悶氣朝前院花廳走,途中還順腳踢壞了一隻插了茉莉的白瓷花瓶。
侯爵府待客的花廳同樣講究氣派,四周以白玉石雕砌成圍欄,廊檐下懸掛了金絲竹簾,陽光照耀過來時流光溢彩。
潘淳玉在簾後坐下,喝了半碗茶潤口,才蹙眉道:「過來!」
話音落地,一人縮著肩膀自花廳側面小跑著過來,撲通一聲先跪下:「二爺。」
潘淳玉皺著眉審視他一番,瞧他肩頸有力,腰背粗壯,是個馬夫的模樣,頷首道:「你叫馮力?」
他聲音冷硬如冰霜拭劍,地上跪著的車夫嚇得肩膀一聳,顫聲道:「回二爺的話,小、小的是馮力。」
潘淳玉的眉頭壓得很低:「你把那天晚上的情況仔細地與我講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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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屋內,明媚的陽光被窗欞和厚重的簾帳遮擋得嚴實,屋內一片昏暗,空氣污濁腐朽得令人作嘔。
「喀喀!」崔老夫人仰躺在床榻上,大睜著雙眼,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掐住了,喉嚨里發出瀕死一般的粗糲喘息聲。
香爐中的青煙裊裊上升,將本就光線昏暗的房間繚繞得渾濁一片。本是安神靜心的香,此時卻宛如催命的毒藥,吸入胸腔中宛如烈火灼燒般的燙。
崔老夫人奮力掙扎著,漆黑的眼中灰暗一片,乾瘦的手指不斷蜷曲、顫抖,手背青筋暴起。
突然,她牙關緊咬,鋒利的指甲狠狠刺入手心!
殷紅腥臭的血緩慢流出,淌在手背上。那掐在喉嚨的壓力似乎小了些許,終於給了她一線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