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盡蕪的臉頰埋在枕頭上,眼睛緊闔著,秀挺的鼻樑上隱有薄汗。
葉清圓俯下。身去,輕聲問:「很難受嗎?」
她伸手揉了揉他冰冷的臉頰,毫無反應,連掌心都是冰冷的毫無溫度。
葉清圓擔憂得心跳都加快了,她垂下頸子,一咬牙,吻住了他蒼白顫抖的唇。
謝盡蕪雙眼緊閉,被他刻意壓制的某些回憶如浪潮翻湧上來,皙白清雋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無謂的仁慈。
他苦苦追尋的,不過是虛妄與幻想。
撕裂般的苦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吼叫聲、哭泣聲,叱罵聲充斥著腦海,他跪在無邊的血海屍山中,頭顱低垂,利劍生鏽,血淋淋的手撕扯著他髒污的衣袍,誓要他墜入無盡的深淵。
他恍惚想起,在那段遙遠模糊的回憶里,似乎也有人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茅草屋外殘陽如血,一道清溪蜿蜒流過。蓄水的毛竹敲在溪邊山石上,發出咚的輕響。
那是個少年,病弱不堪,力道微小,卻剛好能掐住他脆弱的喉管,叫他眼前發黑,呼吸困難。
他的手腕上有兩滴淚,不知是誰落下的。那少年穿一身黑白相間的衣袍,顫抖著聲音質問他:「為什麼所有人都死了,卻只有你還活著?!」
謝盡蕪的心口傳來灼燒般的劇痛,鬢角和眼尾仿佛有什麼東西掙扎而出。
那少年按在他脖頸的手指冷得像冰,恨聲道:「你真可悲,族人盡滅,你卻還什麼都不知道。」
腦海深處隱隱有鶴唳聲聲,謝盡蕪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攻破自己的腦海與心防。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少年忽地鬆開了手,拂袖離開。
他跌倒在溪邊,楚姨和啞巴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剛買的果子被丟在門口,金燦燦的柿子骨碌碌滾了一地。
啞巴說不出話,查看了他身上的傷勢,輕輕搖頭。
楚姨驚怒交加,怒到極點,反倒扯出一抹恐怖的笑:「非要逼得我們無路可走是嗎?」
她的目光落在啞巴剛毅痛苦的臉上,眼裡滿是紅血絲:「青松,當初為了在那些人手底下換取一線生機,你寧肯割舌退讓,保證這場仇怨就此為止,再不尋仇。可事到如今,我問你,一味的退避忍讓有任何用嗎?!」
啞巴垂著頭,牙關緊咬。
楚姨冷笑道:「現在可好了,連永安江氏這種小門小戶也敢來欺辱我們渡亡世家的人,若非小姐下令不許回到家族,江氏敢這麼胡作非為?」
啞巴撿起地上的樹枝,劃拉著寫出幾個字。
「不是永安江氏?」楚姨擰眉,「那還能是誰?渡真?」
也不像。渡真若是出手,必定是趕盡殺絕,才不會只在謝盡蕪的身上留下一道邪印。
「現在他還小,不懂得這些人心算計。等過幾年呢,你覺得他會不會去尋仇?」楚姨說著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我們縱使能護他一陣子,還能護住他一輩子嗎?萬一過幾年我們真的被那些賤人給殺了,他又該怎麼辦?」
啞巴低頭沉默,過一會兒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了三個字:「謝長生。」
楚姨哼道:「這個人死沒死我們都不知道,還妄想他能來幫忙呢?當初姑爺也三番五次勸他,不要被執念蒙蔽心智。可是他聽嗎?」
啞巴嘆了一口氣,也沒辦法了。
過了許久,楚姨罵道:「罷了!就算真要殺上門來,難道我們還能逃得過嗎?左右是一死!就算死,我也要拉幾個墊背!」
那天的落日餘暉紅得刺目,清澈的溪水裡都像是淌滿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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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溫暖柔和的靈息被渡進他的口中,漸漸撫平了謝盡蕪體內翻湧叫囂的痛楚。
他的意識回籠一部分,唇上感受到柔軟的觸感,當即渾身一僵,抬手就掐住那人的脖頸。
「咳——咳,謝……」葉清圓猝不及防被掐得近乎失聲。
謝盡蕪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間鬆了手,反應過來立刻將她擁在懷裡。
顫抖著的手指撫在她的後背上,對剛才的險些失手而感到心有餘悸。
葉清圓咳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她慶幸謝盡蕪因為剛醒的緣故還沒有使勁,否則她不敢保證現在還能喘氣。
謝盡蕪驚駭未消,滿心的愧疚,手掌一下一下撫著她的後背。他有些不知所措,抿唇道:「對不起。」
葉清圓抬起臉來,臉頰悶得發紅,眼底有淚:「差點就被你親手送走了……」
謝盡蕪抬手,指腹輕柔地拭去她眼尾的一點淚痕:「以後不要給我渡靈了,對你不好。」
葉清圓怒道:「難道要我看著你痛得暈過去嗎?你剛才連心跳都弱得聽不清了,知道嗎?」
謝盡蕪的手頓了頓,有點不敢相信,試探道:「你心疼我了嗎?」
葉清圓往他手臂上捶了一拳:「沒有!你想得美。」
謝盡蕪握住她的手,輕輕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