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盡蕪站在河岸邊的柳樹下,渾身被熔金般的落日鍍上一層耀眼的金光。
他心懷僥倖地想:楚姨雖然脾氣有些不好,但其實是嘴硬心軟的。
楚姨對他這麼好,肯定不會生氣那麼久的。
手臂收緊,他抱緊那一束梔子花,在岸邊的草地上坐了兩個時辰。
天色已黑,溫度慢慢轉涼,樹梢下的晚風甚至有些冷意。他望著水面倒映的漫天繁
星,忽然很想回去。
現在回去的話,他們應該都睡下了吧?他躡手躡腳地進門,不會吵醒楚姨的。
如此期盼著,謝盡蕪站在了茅草屋的大門前。
他們為了避人耳目,特意住在遠離村鎮的偏僻之地。土路崎嶇不平,謝盡蕪一路摸黑跑來不知摔倒了多少個跟頭,他氣喘吁吁地看了看懷裡的梔子花,幸好無損,
花束無損,他想要送給楚姨的歡喜也完好無損。
院門更近了。他抬眼望著那道破舊的木門,腦海中難以控制地回想起往事。
楚姨平日裡雖對他動輒打罵,斥責他是天降災星,不該活著,為什麼不替小姐去死。可事後緩過勁來,卻又抱著他嗚嗚哭泣,痛苦悔恨不已。
他起先以為楚姨是生病了,才這樣情緒不定反覆無常。可後來有一次過上元節,楚姨醉得不太清醒,才含混顛倒地對他講,她其實心裡恨死了謝拱辰。
若非謝拱辰,小姐或許還在到處看花看海,做渡亡世家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的大小姐。她不會被牽扯進謝氏一族的恩怨,更不會死在世家的圍攻之中。
楚姨笑得有些難看:「所以你看,這世上千萬事,半點不由人。當年小姐非要嫁給姑爺的時候,我就該拼了命去勸阻的,去跪下求她,去哭,去鬧!若我真的敢那樣做,後面也就不會有這麼多事了。」
青松皺眉敲了敲桌子,示意她不要酒後失言。
楚姨嗤笑一聲,不甚在意:「我說錯了嗎?你還想護他到什麼時候?讓他永遠這麼天真下去?」
「青松,你我最能體會的。無依無靠的孩子沒有保持天真的權利。」
她的視線又落在謝盡蕪的身上,眼中充滿了嘲諷:「至於你,你也別覺得我對你有多好,我的脾氣什麼樣你還不清楚嗎?若你不是小姐的孩子,我才懶得管你是生是死。這幾年供你吃喝我也不需要你報恩。假使有一天我和青松都死了,你也用不著感到愧疚,我們是找小姐去了。記著,你與我們,從來都是兩不相欠。」
她嘆息著倒酒,一飲而盡,輕聲道:「等我們死了,你要繼續學格鬥之術,不可荒廢,劍術也別落下。不必學得多厲害,只要別被人打死就行。真打不過就跑,別瞎逞能。小姐她絕對不想這麼快就見到你的。對了,你之前不是說過,小姐叫你念書學畫嗎?這一點我和她持不同意見,念書學畫那是安寧人家才顧得上的東西。你小子連家都沒了,還附庸個屁的風雅。」
謝盡蕪認真聽著,抬眼看了青松。
青松也沖他點點頭。
楚姨對謝盡蕪是愛恨摻半。
愛他是白靈宣的孩子,恨他是白靈宣和謝拱辰的孩子。
謝盡蕪心中清楚,楚姨和青松叔撫養他這半年,其實都是在完成阿娘的心愿。
他們也確實做到了,讓他的這半年過得平和無波。他懂得感恩,因此極少犯錯,在楚姨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也乖巧地儘量忍耐。
他們是他在這世間僅剩的溫暖了。他懂得珍惜。
謝盡蕪抬手推門。
門軸轉動發出的吱呀聲驚飛了枝梢棲息的鳥兒,翅膀拍動的輕顫震落了樹梢的葉子。
他壓著喘息,躡手躡腳地走近院子,步伐倏忽一頓。
漆黑一片,沒有燃燈,這寂靜的院子裡竟有濃烈的血腥味縈繞。
對於血腥的恐懼讓他的心跳驟然劇烈起來。
他呼吸急促,臉色因供血不足而蒼白如紙。
頭頂雲翳移開,清輝潑灑而下,照清了滿地殷紅的血跡。
以及倒落在地的、啞巴和楚姨的殘缺不全的屍體。
血跡流淌、乾涸,痕跡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
那竹編的魚簍還靜靜放置在溪邊,裡頭有魚,或許是楚姨後來撈上來的,時不時發出細微清亮的戲水聲。
謝盡蕪的腿一軟,雙膝重重砸在被血水浸泡得鬆軟的泥土裡。
懷裡的梔子花潔白漂亮,隨著他驚駭昏倒的動作,一同摔落在血水中。
從此再也沒有乾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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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盡蕪將楚姨和青松都葬下。=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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