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看他放生放得不亦樂乎,卻是滿臉鬱悶。
茅屋的木門咣當一聲開了。楚姨探頭出來,手中拿著一個鍋鏟,怒道:「我剛撈的魚呢?」
謝盡蕪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手裡的魚撲通躍入溪水中,清涼的溪水濺了他滿臉。
他背著手站在溪水旁,好像個認錯的孩子在乖乖罰站。
臉上卻沒有半點愧疚之色。
楚姨一眼就看到作案現場,頓時怒火中燒,抬手一指謝盡蕪:「又是你。你給我滾出去,晚飯之前別叫我再看到你。」
謝盡蕪不敢忤逆她,「哦」了一聲,低頭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站起身就要走。
誰知溪邊石頭很滑,他一個沒留神,竟將整個魚簍都踢翻在溪水中,四五尾小魚擺著尾巴遊走了。
楚姨的手背上鼓起青筋,揚起鍋鏟就要抽他一頓出氣。啞巴趕緊站出來,張著嘴啊啊地為他求情告饒。
楚姨舉著鍋鏟沖他一點:「你也滾。」
兩人怏怏地出了院子,往村鎮裡去了。
到傍晚時分,謝盡蕪路過一個賣花的小攤,提議道:「啞巴叔,我們給楚姨買一束花吧,求她不要生我們的氣了。」
啞巴神色鬱悶地看著他,心說:孩子,你少放生點食材比什麼都強。
謝盡蕪很認真地挑了挑,選出一束梔子花:「楚姨應該很喜歡梔子花吧?她經常看著那條梔子花的吊墜發呆。」
他的神情出現一瞬的茫然,聲音小了些許:「或許也是在想念阿娘。」
啞巴剛要點頭,腕上的傳信咒文倏忽亮了起來。
他的臉色驀地變了。
這是啞巴叔和楚姨之間獨有的聯絡方式。謝盡蕪曾經也想要一個,可惜楚姨罵他人小事多,叫他一邊玩去。
謝盡蕪看了一眼:「是楚姨找你有事嗎?」
啞巴低著頭,他逆著夕陽而立,半邊臉掩在陰影中,神色是不易察覺的凝重。
謝盡蕪猜想,這個時辰,楚姨一定是叫他們回去吃飯了。
他開開心心道:「楚姨真好,我就知道她不會生我氣的。啞巴叔,我們買了梔子花就快點回去吧!」
說著就要牽起啞巴的衣袖,誰知啞巴滿頭是汗,竟不為所動,甚至忽地甩開了他的手。
謝盡蕪怔怔的仰頭看他:「怎麼啦?」
村鎮上人來人往。啞巴將他拽到道旁的柳樹下,折了柳枝在地上寫出兩行字:「找個茶館待著,勿回。」
寫罷,將柳枝扔到一邊,取出錢袋塞進了謝盡蕪的手裡。
謝盡蕪不明白:「為什麼?」
啞巴搖頭,粗糙的大手顫抖著摸了摸他的臉。
他不是啞巴,他是青松。
他十二歲就因身手不凡被挑選為白靈宣的近身暗衛。他入渡亡世家之前連頓飽飯都吃不起,為了好養活,才取了個叫「柱子」的賤名。白靈宣笑他愚笨木訥,笑過之後卻指了窗外一株遒勁的古松,說你眉目剛毅,為人又忠厚老實,從今往後就叫青松吧。
十年過去,他替她剷除了無數暗敵,身上滿是傲人的傷痕。
他本該這樣在暗中護衛她一生平安順遂。即便要死,他也該死在敵人的劍下,死在掩護她逃生的路上。
然而在流光山館被攻破的那一晚,白靈宣和謝拱辰葬身火海。他卻連劍都沒出鞘,只抱著她的兒子倉皇逃走。
青松時常在想,或許他並沒有盡到自己身為暗衛的職責。
可是當他看到謝盡蕪時,卻又心生慶幸。
至少他護住了這個孩子。這是白靈宣生命的延續啊。
謝盡蕪有點委屈:「是楚姨還在生我的氣嗎?」
青松的眼眶發紅,望著謝盡蕪這張酷似白靈宣的小臉,咬著牙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先不回去就是。」謝盡蕪抓著他的袖子,「你一定要好好勸楚姨啊,叫她不要再生我的氣。我以後……不會再把她撈的小魚放走了。」
青松不信,卻還是點了點頭。
謝盡蕪又問:「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等天黑可以嗎?」
青松用力閉了一下眼,搖頭。
「今晚不行……那明天早晨可以嗎?」謝盡蕪懇求,「不可以再晚了。見不到你們,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青松站起身,手心在他發頂揉了揉,點頭,而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