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一旦全然由怨氣掌控,就變得甚是棘手。冤魂沒有理智,沒有意識,唯有憑藉本能殺戮、毀滅感知到的一切。
不知裡頭的渡真子弟到底怎麼樣了?
也不知那位謝長生現在的情況如何。他與謝盡蕪出自同族,那麼按輩分來講,白璟也該喚他一聲「小叔」才是。
白璟在陣法前方五丈遠的地方挑了塊乾淨的山石,盤腿坐了下來。
他將引魂鈴擱在腿上,閉目念訣。片刻後,一道刺目白光自銅鈴中閃現出來,空靈悠遠的響聲過後,引魂鈴倏忽飛起,懸停在半空。
周遭風雪竟也停下,緊接著無數道咒文化作金光漫出,洶湧不絕地飛入封閉陣法之中。白璟手指做訣,那陣法的靈力也因此而出現波動,如水面般盪出陣陣漣漪。
極致的寂靜中,他的耳畔除了自己唇舌微動的念訣聲,還有陣中冤魂那震耳欲聾的不甘哭喊。
隔著陣法的靈光,隱約可見被火焚燒得烏黑的斷壁殘垣,以及蜿蜒山道上不可勝數的被燒死的紅梅樹。
他垂眸,眼睫劇烈地顫動著,胸腔中倏然湧進大量的連他自己也讀不懂的情緒。
——雪光、月光。
刀劍鋒利而冰冷,毫不猶疑地刺破窗紙,刺破床帳,刺破熟睡之人的脖頸與心肺。滾燙的血潑濺如瀑,染紅了牆壁,染紅了持劍之人的衣衫,也染紅了山道上瑩白溫柔的積雪。
殷紅的血聚成了河,混著不甘的求饒與哭喊,緩慢流淌在這靜謐的雪夜中。
白璟咬緊牙關,胸腔宛如被狠狠擊了一錘。氣息顫抖,眼中驀地流下兩行清淚。
他討厭渡亡,因為渡亡總是伴隨著強迫性的共感。
渡亡世家歷代的天才,皆是極聰慧極敏感之人,卻無一不是識海崩潰而傷。
可是他必須堅持,因為陣法中還有那麼多的冤魂。因為那些冤魂都曾是謝盡蕪的族人。
因為白璟是渡亡世家之人,這是他必須承擔的責任。
所以,他明知前路生死未卜,也義無反顧。
遠處,顧九枝臂挽拂塵,始終緊盯著白璟的神色,片刻後她蹙眉道:「不好,他身上靈力快要消耗殆盡,很容易被反噬,你們快前去護住他。」
話音落下,幾名渡真子弟縱身而去,掌心凝聚靈力拍在白璟後心,引魂鈴的響聲頓時越發清澈空靈。
片刻後,耳畔尖銳的哭喊聲逐漸平息不少,涌動的陣法靈罩之後,朦朧間可見到有人影自陣法中跌跌撞撞地闖出來,卻在驟然呼吸到凌冽空氣的一瞬間,撲通倒下,跪地不起。
「出來了!」
「快!快去將他們帶回來!」
顧九枝抬眸望向那些逃出陣法的弟子們,等了片刻,卻不見那道身影。正思索間,卻聽見身後一人厲聲道:「護陣的那幾人,給我撤手!」
正是雲山。
白璟身後的渡真子弟聽令瞬間撤手,他當即遭受陣法中冤魂的怨念反噬,噗地嘔出一大口血。
引魂鈴「噹啷!」一聲掉在雪地里,鈴中銅舌險些碎掉。白璟強撐著身體坐好,識海劇痛之際,餘光卻驀地瞧見一人:「……哥?」
謝盡蕪站在陣法旁,淡金色的靈光與細雪模糊了他的眉眼。
有血珠不斷從他的劍鋒滾落,墜到雪地中。
第100章 親人我如何會忘?
白璟顫聲道:「哥,不要靠近陣法。」
謝盡蕪持劍的手輕顫,陣法淡金色的光芒如靜水般流淌在他的身上,他輕聲道:「裡面還有人嗎?」
白璟咳出一口血:「有,謝長生還在裡面,但我可以感知到他的靈機快要耗盡,只剩下一口氣。」
話音落下,顧九枝的手指驀然攥緊了衣袖,用力得指尖都要發白。
謝盡蕪抬手觸碰陣法涌動的靈力,眸光黯淡,下一瞬,他縱身闖進了陣法之中!
白璟大驚失色:「哥!」
同一時刻,顧九枝抬手下令,七名渡真弟子再次來到白璟身後,掌心灌滿靈力打入他的靈脈。
引魂鈴輕晃著再度懸在半空,空靈悠遠的鈴音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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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黑的院牆坍圮,枯木遍地。
謝盡蕪走在遍布劍痕與積雪的山道上,周遭寂靜,唯有寥落的踏雪之聲。
破敗的磚石建築之後立滿了簡陋的墓碑,敞開的院子裡隱約可見被大雪掩埋的水缸與棋桌,甚至還有褪了色的紅色撥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