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內官似是真的將她忘了。直等到第二日後晌,庫房的門才再一次被打開。
「出來。」來人對夏綾命令道。
待到此時,她已有一天一夜水米未進。
夏綾微咳了兩聲,想要依言坐起身來。她用被綁住的雙手撐住地面,身上卻好似壓了座山,沉得她眼前發黑。
門外兩人見房內許久無人出來,直接進來倉庫,將夏綾拽了起來。看她臉色蒼白,二人卻並未半分憐惜,在一左一右架起她,往屋外押去。
夏綾腦子昏昏沉沉,只是被人擺弄著麻木的往前走,不知道往哪去,也不知道要見誰。本就幽長的宮道今日顯得尤為漫漫,就在這時,前頭宮門裡忽竄出來只大狗。
一隻渾身裹滿泥漿金毛大獵狗,越過門檻悠悠閒閒的走了過來。它甩著耳朵一步三揺的,似乎剛才在泥坑裡打了頓滾讓它頗為愉悅。
直到,它看見了宮道里的人。
押著夏綾的兩個內侍見了狹路相逢的大狗,似是頗為忌憚,低著頭避讓到一邊,想讓這御犬快點過去。可這御犬今日不知是著了什麼勁,越看見人怕他,便越賣弄威風,衝著兩個內侍狺狺狂吠了起來。
狗?
夏綾被這狗叫聲震得心念電轉。她抬頭往前看去,眼眶霎時灼燙。
她朝思暮想的小鈴鐺,此時就真真切切的站在她面前。
夏綾淚眼婆娑的看向她的狗,狗子越是叫喚,她就越覺得歡喜。但很顯然,小鈴鐺並沒有想展現它的可愛,見那兩個內侍應當是真的怕它,得寸進尺到了極點,凶神惡煞的撲了過來。
狗毛翻飛,甩得泥漿在日光下變成了一顆顆騰空的黑珍珠。
兩個內侍慌了神色,抱頭鼠竄般的逃命,小鈴鐺就追著他們咬,情急之下,一人懷中揣的那三枚珍珠扣子掉出來散落在了地上。
這新鮮玩意很快吸引了狗子的注意力。它湊近鼻子聞了聞,伸出舌頭將一枚扣子一下子卷了進去。
「鈴鐺,這東西不能吃!」
夏綾是真的急了。也不知道她是情急之下用了大力,還是過了一晚上繩子本來就松,她竟然將腕子上了繩子掙了開來,飛速奔到小鈴鐺身邊,扒開它的嘴就往裡看。
「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能隨便撿東西吃!」
狗子被罵的蒙住了。它原本不是在撒威風的麼,怎麼突然就被人掰開了嘴?怪沒面子的。
為了挽尊,狗子仍掙扎著呲了呲牙,以展現它的兇惡。然而並不管什麼事。
夏綾見狗嘴裡已經沒有那枚扣子了,有些懊惱的想,應該是被吞下去了。但好在沒卡了嗓子,不過是過兩天從後面出來罷了。
她鬆開了手,手背掠過小鈴鐺面前時,狗子的鼻子微微皺了一下。
嗚?它從喉嚨中咕嚕了一聲。
小鈴鐺安靜了下來,偏著頭看了夏綾一會。它盯著面前的女孩,卻垂下尾巴,嗚咽著往後退了兩步,似是十分不安。
夏綾禁不住紅了眼睛,伸手在狗頭上擼了擼:「大寶寶。」
一瞬間,鈴鐺的眼睛亮了起來,尾巴一下子翹得高高的,都快指到天上去了。
它認出她來了。
狗子把嘴咧的好大,好像是在笑。它哈著舌頭,一頭扎進了夏綾的懷裡,不住的嗚嗚撒著嬌,將身上的泥漿蹭了她滿身。
那意思仿佛是在說,你怎麼才回來啊。
*
何敬在司禮監值房趕到這裡時,看到的便正是這個場景。
先前他得了底下內侍的回稟,說是皇上衣服上的扣子丟了一枚,暗道一聲不妙,讓人將那改衣服的宮女提過來親自審。可等了大半天,人沒見著不說,竟得了消息,說那珍珠扣子又被御犬吞了一枚,這心裡如何還能不窩火。
何敬遠遠的便看見那宮女蹲在地上在同御犬玩鬧,怒極斥到:「臭丫頭,萬歲主子的狗也是你能碰的麼!」
夏綾抬起頭來。
「你,不是?」何敬一瞬間木在了原地,「您,這怎麼……回京了?」
小鈴鐺一見又來了人,立時警惕起來,呲著牙擋在夏綾跟前,不讓任何人靠近她。
「掌印。」夏綾站起身來,將鈴鐺拉到她身邊坐下,同何敬回了個常禮,答他的話道,「陰差陽錯,便跟著回來了,到萬壽聖節後再回行宮去。」
何敬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她這陰差陽錯,錯的也太是時候了。
他回手揮退了身後跟著的人,同夏綾欠身道:「姑娘,請您跟奴婢移步乾清宮吧。」
夏綾垂眸,雖是知道對方必定會說這樣一句話,但心中仍是猶疑未決。
「掌印,我……不知該不該見他。」
何敬苦笑道:「姑娘,今日之事,奴婢必不敢瞞著主子。您即便現在不去,待主子知道了您回京的事,他怕是也得到浣衣局去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