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張大眼:「你,全都知道了?」
「嗯,前半段都知道了。但今天你幹什麼了我還不知道,不過也能猜個差不離。莊衡跟你一塊去的吧?」
她覺得自己在寧澈面前簡直就跟個透明人一樣。明明小的時候,是她更精明些,可這些年的浸淫讓寧澈變成了一隻老狐狸,什麼事都能讓他一眼看透。夏綾咕噥:「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還不簡單?」寧澈挑了下眉,「我今天讓寧瀟過來吃飯,結果這小崽子裝肚子疼不敢來,我就覺得事情不太對。再稍微那麼一查,你以為還能瞞得住我?」
夏綾心說,對對對,就您最厲害。她不打自招,倒豆子一樣把前因後果全都交代了。
寧澈聽罷沒有言聲,只是指節輕輕在桌面上點著,半晌才道:「北鎮撫司和內府,同個外官坐一起說話?有些意思。」
他這句話輕飄飄的,可夏綾卻猝然覺得,自己背後汗毛戰慄。
她猛然意識到,錦衣衛與內侍,只能遵從皇帝的意志,是皇帝制衡外廷的一柄利劍。而她今天繞過了皇帝,直接帶莊衡去與外臣協商,在皇帝看來,這柄劍的利刃是否還會一直向外?
回到宮裡的這段時日,夏綾一直覺得,寧澈似乎一直在無原則的縱著她,無論她怎麼折騰他都能容得下。而現在夏綾終於明白了,這是因為,寧澈的底線不在內廷,而她今日,卻無意間踩到了那條不能碰的界限。
夏綾慌忙道:「阿澈,這件事是我沒過腦子,莊大人是被我脅迫的,跟他沒有關係……」
寧澈靜靜審視著夏綾,卻忽而噗一聲笑了。
「嚇到你了嗎?我逗你玩的。」
「我……」夏綾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能看出來,寧澈還在給自己找台階下。方才那句話,絕不是一句無關緊要的玩笑,只不過他不想計較,點到輒止,就這樣抹過去了。
「可你今天還是不高興了,是嗎?」
「是有點不高興。」寧澈坦誠,「但我不高興的點在於,我覺得自己有些失落。喬喬,為什麼當你在遇到事情時,第一反應是自己去想辦法,而不是找我來給你托底呢?」
夏綾低頭想了想,小聲說:「我不想你對小王爺發火……」
「就算我訓他一頓又能如何?」寧澈直言道,「我就這麼一個親弟弟,你還真擔心我會把他怎麼樣麼?再說了,他是個男孩子,將來也要娶妻生子,得能扛得起事情來。若從小就教他遇事往後縮,你要袒護他一輩子嗎?」
不知怎麼的,這幾句話說得夏綾有些想哭。
「阿澈,我好像不知道,親人之間,原來是該這樣相處的。」
她沒有被父母教導過,也沒有弟妹讓她教導。夏綾忽然覺得自己矮了寧澈一頭,不是因為他是皇帝,而是因為他至少是有血脈至親教養過的,可自己只是一個沒人要的野丫頭。
「喬喬。」寧澈心裡跟著一痛,他的本意並沒有想刺傷夏綾,可是無可避免的,話題還是走向了內心深處最敏感的那處黑洞。
這種痛楚,他也曾感同身受。畢竟時至今日,他仍是一個不被自己母親所認可的人。當閱遍史書,看到那些熠熠生輝的先祖牌位時,他多麼希望後世也能記上一筆,自己的父母恩愛和樂,教導他成為一位寬宏勤勉的帝王。
而不是……他是一個被強迫生下的孩子,母親至死也想*離開宮廷,她恨父親,也恨自己。無論他這一生做出了怎樣的功績,當千秋萬世後人們提到景熙帝時,也總會帶著同情。
真正的可憐人,是最怕自己被別人當做可憐人來同情的。
寧澈帶著滿心的負累,很想抱一抱面前的女孩,就像懸崖上的兩隻雛鳥抱在一起取暖。可他還是強迫自己克制住了這種衝動,他不能。
「喬喬啊。我哪裡就比你強多少了?當我在聽到別人驕傲坦然的講,他們是如何被父母疼愛的時候,我時常會覺得,我作為皇帝,還不如一個平頭百姓更有尊嚴。但是沒關係,我們慢慢的學,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這句話是結結實實戳中夏綾的肺管子了。
她眼眶酸的發疼,卻又不想真矯情的在寧澈跟前哭上一抱,只能用手指摁住眼角,唇角緊抿著微微發顫。
「都怪我。真是的,這事處理的一塌糊塗。」
「哪就一塌糊塗了,放心吧,還有我呢,糊塗不了。」寧澈溫和道,「喬喬,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我當做你最信任的人,無論遇到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我。你不用想著還我什麼,就像你對小鈴鐺好的時候,會想要它還你什麼嗎?」
夏綾眨了下眼:「阿澈,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當狗呢?」
寧澈不禁笑了出來:「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想。」
這句話倒是把夏綾的難過勁兒給紓解開了,她睨了他一眼,笑的有些難為情。
可她仍然有些擔心:「那小王爺和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