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我倒是也不困了。鍾大人一向睡這麼晚嗎?」
「也不是。」對方答到,「只是心中掛念著魚何時上鉤,總不敢合眼。」
夏綾莞爾:「不是還有莊衡大人麼。只怕現在連咱們腦袋頂上都是北鎮撫司的人,一旦有什麼異動,肯定第一時間會給咱們消息的。」
鍾義寒道:「是下官不經事了。」
隔著門板,夏綾看不見對面那人的神色,但她猜,他應該也是在淺笑。
「鍾大人,你在看什麼書嗎?」
「倒也不算是什麼書,是南直隸一些州縣的方志。」
「方志?」夏綾有些好奇,「這有什麼可看的?」
鍾義寒聲色並無起伏:「臣年幼時曾失散一位至親,想看看地方州縣是否有載一些人口買賣的記錄,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噢……」夏綾倒是聽寧澈講過,鍾義寒同雲湘結識,也是由於雲湘曾幫他打探過一些故人的消息,並非是真的喜愛眠花宿柳。
想起雲湘,夏綾問到:「那您最近還時常去吟春樓嗎?」
「有日子沒去了。衙門裡事情多,總脫不開身。」鍾義寒頓了頓,問到,「小喬公公,臣倒聽說,您給雲湘送過兩回東西?」
夏綾心虛,她想同雲湘維持聯繫,自然是因為覬覦她手中的那枚玉佩,希望那玉佩到了期限之後,她能便宜些賣給自己。
「唔……其實就是些小孩穿的衣服,還有一些舊的書本。給錢雲湘是不會要的,但她用錢的地方又確實多,我也就補貼些無足輕重的地方。我聽她說,她想攢錢給自己贖身,將來帶著孩子回南邊去,找個學堂讓書瀾讀書。」
鍾義寒嘆了口氣:「這條路也不容易。盼著書瀾能理解他娘親的苦心,不要妄自菲薄吧。」
夏綾道:「鍾大人倒是很能體諒女子的不易。」
鍾義寒苦笑:「不過是見得多了,看到其內里,都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事罷了。在下也就還能提得起筆桿子,不時為她們寫一寫心中的苦悶,望能看懂的人在這世上多一二分憐憫罷了。」
夏綾卻問:「那對這個倭國來的女孩呢?鍾大人也同樣心存憐憫麼?」
鍾義寒淡淡道:「在下既非聖人,也不博愛。同族之人身上的疾苦尚關心不過來,更沒有心力同非我族類之人共情。」
這話聽得夏綾一怔愣,他倒坦誠。
「可書中不都教人做聖賢麼?鍾大人讀了那許多書,怎麼卻說自己不做聖人了?」
鍾義寒一聲輕笑:「書中所寫的,都是寫書之人想讓看書的人變成聖賢。寫書的人是想讓人人都成聖賢,所以仁愛,所以德厚。可若是遇上非聖賢之人,又該以何道化之呢?這便不能從聖賢書里找答案,而要用不聖賢的法子了。」
夏綾覺得他這番論斷十分有趣:「鍾大人讀的書越多,卻越不想做聖賢。我讀的書不如鍾大人多,可又時常心生惻隱,很難同自己說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鍾義寒說:「書讀得越多了,倒是就越會知道,但凡事情都不是只有對或錯兩面的。有的時候,屁-股往往比腦袋更重要,就像走路一樣,總要有個方向,若哪裡都想去,那豈不是成沒頭蒼蠅了。」
夏綾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可腦子裡卻豁然開朗。她終於想明白自己這段時間為什麼過得這麼擰巴了,因為屁-股跟寧澈在一塊,可與秋鶴相處久了,腦子就不自覺的往她那一邊偏了。
她不自覺的嘆了口氣。秋鶴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次之後,不論她之後當何去何從,至少是沒有理由再回浣衣局去了,後續的事情會全部由北鎮撫司接管。
「唉,鍾大人,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覺得這件事我好像沒做完似的,心裡頭總覺得空落落的。」
鍾義寒默了默,方道:「小喬公公,我以為您在宮廷中活得久了,早就習慣了。只要皇上說事情完了,那就是完了,您的想法重要麼?」
夏綾手心中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他這話聽著,似乎是對帝王家心存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