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人,你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門扇後傳來鍾義寒的幾聲低笑:「臣不過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罷了。」
這人還真是不會討人喜歡。不過夏綾又覺得,世上倒是需要像他這樣的人,寧澈也需要。
夏綾倚著門板道:「您說您寒窗苦讀這麼多年,這樣要萬一把皇上惹毛了,貶了您的官,那您多虧。」
鍾義寒卻說:「臣寒窗苦讀那麼多年,如果連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那豈不是更虧。」
夏綾眉眼間的笑意惆悵了下來。
她輕聲問:「從前讀書的日子,鍾大人過得一定很辛苦吧。」
對面答到:「天下寒門讀書人哪有不辛苦的。只不過有些時候寂寞了些,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在獨行罷了。那小喬公公您呢,不辛苦嗎?」
「我?」夏綾怔愣一下,不自覺的低頭道,「嗐,我都是野路子,自己胡亂學的。我別說寒窗苦讀了,我連窗都沒有。」
回想起自己「求學」的經歷,那簡直都是在縫裡摳出來的。初入宮城時,傅薇是她的啟蒙老師,兩人將西五所前的空地當做了授課的書院,黃土地上總是用柳枝寫滿了詩詞,但就是苦於沒有書本。
夏綾為了淘換書,總是去幫女官女史們幹些雜活。有些她們不願意抄的書,夏綾全都攬過來干,常常一個人抄書抄到後半夜。
也就是從那些書里,夏綾開始讀到一些正統的經史子集。後來傅薇不在了,她也仍保留著這樣的習慣。可她也總遇到不懂的地方,明著去問那些女官,她們總是對一個干雜活的小丫頭不愛多搭理,夏綾就只能學著嘴甜些,恭維的時候拐彎抹角著讓她們講上兩句,回去之後自己再琢磨上許久。
再之後阿澈從南邊回來,夏綾就找他要書看,可看的都是他幾年前就已經學完的東西,這讓寧澈總把她當個小孩來看。
鍾義寒的聲音傳來:「只要是有用的知識,從什麼途徑得來的又有什麼關係呢。可小喬公公您從來沒有放棄過,到如今,您已經能做的很好了。」
夏綾卻搖了搖頭。
「鍾大人,我同您不一樣。說到底,我也就還是個……養狗的,只不過運氣好些,能做些不一樣的事情,也有幸能結識您和莊衡大人。可只有我自己明白,這些都只是流星一現,終歸有一天,我還是要回到自己的那條路上去的。」
夏綾其實想說的是,她不一樣,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她不可能一輩子都做內侍,去拋頭露面同男子一樣。終歸有一天,她還是要做回女子的。
「噢?臣竟不知您是這樣想的。」鍾義寒若有所思,「臣以為,當下皇上對您的賞識應當是機會,若您有往前走的心愿,何不抓住此機會嶄露頭角呢?」
夏綾自嘲的一笑:「我呢,其實就像是個好看的包裝紙,看起來像那麼回事,但實際上有我沒我也沒什麼差別。我不在宮中這段時日,已經許久沒給皇上講過倭文了。您給我的那些稿子,我每次都會認真看,可每回進宮,他卻再沒問過我什麼。我知道他想問的肯定直接找您都問過了,您遠比我能解答的更好。皇上想從我身上獲取的,從來都不是我那些野路子的知識,所以您看,我又有什麼機會呢?」
夏綾心中也明白,她每次回宮去,寧澈都想同她多聊聊天,若是再顧著看那些稿子,難免就會擠壓了兩人說話的時間。是夏綾自己,對這種細微之處的邊緣化格外敏感,甚至有的時候她會想,寧澈交給她做的每件事,其實都沒預期她能做出些什麼。做的好了,那自然兩人都高興,要是做的不好了,就換件別的事做,也無關痛癢。這就像哄小孩吃糖一樣,喜歡吃這顆,那就多吃點,要是不喜歡了,就換個別的口味。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即便她做的再多,也改變不了她是個女孩子的事實。寧澈最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是她的身體,她的逢迎,或者只是已經習慣了有她的日子,想要這種習慣繼續延續下去。至於其他的,說破天去,也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點綴罷了。
這是她的困境,她無從擺脫。可換種角度想,她又不可謂不幸運,至少她已經有機會嘗試了許多深宮中的女子一生都無法去做的事情。只不過,若她沒有見過光,那她可以一直生活的黑暗中。可一旦見到了,她卻貪婪的想要更多。
「小喬公公,請您也不要妄自菲薄。」
鍾義寒的話將夏綾從思緒中又拉了出來。
「我就是最近一段時日想的有些多,同您抱怨了幾句,也沒什麼大事。」夏綾揉了揉眼睛,「等這件事情過去,還要拜託鍾大人您再多教我些東西。只要我還能做,我就不會放棄的。」
鍾義寒說:「好。」
夏綾滅了自己這一側的燈,在鍾義寒那邊,應當是看不到她的影子了。可她並沒有馬上回到床上去,而是在黑暗中倚靠著牆壁,又安靜的站了一會。=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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