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胃中猛的抽搐了一下,仍強作鎮定道:「因事發突然,奴婢沒,沒來得及。」
「噢,辦差辛苦。」門官淡淡笑了下,將牌子遞還給紀瑤。
紀瑤雙手將牌子接過,內心狂跳了起來。這一半是因為,她生怕自己會露餡的緊張,另一半是因為,她終於,將要跨過這道門了。
站在順貞門前,她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元武門。那是紫禁城的北大門,出了那道門,她便是徹徹底底的逃離了。
出元武門後,她會一路向南,先從宣武門出城去,而後到通州,走水路南下。雖然不知道路途究竟有幾何遠,但她知道,只要沿著運河一直向南走,就一定能到達南京。
紀瑤將牌子緊緊抓在手裡,藉以上面紋路硌進手中的疼痛,維持住自己的平靜。
「多謝公公。」她小聲道謝。
可這門官並沒有讓路。他略偏了頭,同身邊一同值守的同僚低聲吩咐了句:「關門。」
兩扇鑲有八十一顆門釘的朱漆大門緩緩閉合起來,門縫越來越窄,原本觸手可及的元武門,在一瞬間即又天涯兩隔。
紀瑤雙目驟睜。
「不要!」她嘶吼著撲了上去。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差這麼一步啊,越過這道門,她就能回家了。
可隨之而來的,只有內侍對她的重重阻攔。
掙扎之中,紀瑤的帽子落了地,頭髮散落下來,露了她的真身。她就在不知多少人的撕扯中,眼睜睜的看著那條門縫閉合,再也不見宮牆外的天空。
當她掙扎著撲到宮門前時,兩道朱紅色的宮門已如一堵牆般紋絲不動。
「開門,開門吶!」
紀瑤在雨中絕望的哭喊著,不住的拍打著宮門。可無論她如何用力,如何瘋癲,即便拳頭上砸的已經帶了血,那道門依舊巋然不動。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她哭的泣不成聲,身子抵著門慢慢向下滑去,跌坐在了雨中。
「娘娘。」
說話的是方才查驗牌子的門官,他同在雨中跪到地上,拱手謝罪。
紀瑤赤紅著雙目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究竟是在哪一步出了錯。
門官低頭答到:「回娘娘的話,皇上此前早已下了嚴令,乾清宮出入紫禁城的一應內侍,不得走順貞門。若此間有人假借乾清宮名號欲由此出入……那必定同娘娘相關。」
皇上,哈哈,皇上。紀瑤無聲慘笑,若論算計人心,誰能比得過他。
門官繼續稟道:「皇上還說,奴婢們不得強將娘娘送回永寧宮。所以,還請娘娘自珍自重,若您想通了,便請回吧。」
可紀瑤只是頹然坐在門邊,僵如木偶。她不想離開,這個距離自由最近的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一柄傘斜斜遮在了她的頭頂。面前停住了一雙雲紋皂靴,黛青色的長衫末端,有銀線勾勒的竹葉暗紋,針腳細密,容不得一絲錯漏。
寧澈單手持著傘,彎身隔著衣料輕托起紀瑤的手肘:「起來。」
他這隻手上,仍纏著白色的紗布,當日被髮簪割破的傷口,尚未癒合。
四目相對,紀瑤看著面前這個令她熟悉又陌生,憎恨又畏懼的男人,忽而用力一掙將他的手甩開。
「別碰我。」她冷冷回絕,扶著朱門上的銅釘,緩緩站起了身,卻又刻意向後退了一步,即便淋在雨中,也不願同寧澈居於同一柄傘下。
「我刺傷了你的人,又抗了你的旨,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總歸是欠了你一個人情。」寧澈平靜的說道,「紀瑤,這世上的事,不是簡單的生或死就能解決的。我從來都不喜歡殺人,也沒想過要你的命。」
「可是我爹已經死了!」紀瑤猝然喝到,聲音又開始漸漸嗚咽起來,「寧澈,我欠你們家的麼?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來這個地方,如果我爹沒娶那個女人,他根本就不會去貪墨。這一切的因果業障究竟是誰一手造成的?何必現在又來假惺惺的向我施恩?虛偽至極。」
寧澈的眼眸冷甚於這漫天寒雨,雙唇也抿得更緊了些。
「紀瑤,不要再用上一輩人犯下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了。過往已不可諫,難道你要在上一輩的陰影中活一輩子嗎?」
「那你呢?你又掙脫出來了嗎?」紀瑤反唇相譏道,「如果你已經放下了,為什麼到現在都不肯去傅娘娘的墳前?又為什麼將移陵的事一拖再拖?」
對方神色中閃過的傷痛和迷茫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報復的快感:「寧澈,你知不知道宮裡有段時間都在傳,說傅娘娘是個瘋女人,才不受冊封,也不要兒子。可我見過傅娘娘,她根本就不瘋,甚至是一個極其聰慧和理智的女子。你就不想知道,她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