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珀道:「奶奶如此悲痛,爺也不想見地。」
蕭榮幾個亦附和:「奶奶哭兩聲,就丟開罷!壽數到了,誰也逃脫不過,」不說還好,林嬋聽了,愈發傷心,號哭許久,方悲悲悽淒道:「月樓,你打盆水來,我替他擦擦身。」
月樓為難道:「屍身已不像樣,奶奶別罷。」
林嬋道:「我看他腳足尚齊全,不妨替他擦拭一把,也算今生夫妻一場。」
月樓拗不過,捧來一盆冷水。林嬋不顧寒涼刺骨,擰乾帕子,哭著去擦拭腳底板,左邊好了,再右邊,突覺不對勁兒,用衣袖擦掉眼淚,湊近細看,疑竇從生,正自琢磨間,猝不及防月樓撲將過來,邊哭邊道:「奶奶,人死不能復生,你也放寬點心,看開些罷。」
林嬋想這是做甚。
陳珀蕭榮等也跪下,陳珀哭喊道:「我仁義有德的爺、我宅心寬厚的爺,你怎就這樣沒了,我寧願我死了,能把爺的命換回來。」
蕭榮等幾涕淚縱橫道:「奶奶終於來看爺,爺也好瞑目哩。」
林嬋冷觀他們哀天動地,暗想這又是做甚。不經意瞟見門外,蕭肅康、蕭旻等人站在那,頓時有些懂了,她咬牙切齒,復大哭起來,說道:「我陽壽恁短的夫啊,你無情哩,沒給我留半句話,自在好走!那日我說的口舌焦干,讓你晚些再走,你偏不聽,現如何,縱賺得金山銀山,你也無命消受啊。」又說:「你去了黃泉路,也沒得給我留下一男半女,讓我往後怎麼活啊!」哭的汗一行淚兩行,抽泣聲兒不斷,嗓音也啞了,只口口聲聲道,也要往黃泉路尋他。
蕭旻越看越恨,越聽越怒,說道:「與我兒時數年情誼,說背棄就背棄,和他不過處一年,就要死覓活,原來是個不分好歹,把寶珠當魚目珠子的愚婦。」
蕭肅康道:「你現才看清,倒也不枉我等一片苦心。」
蕭旻面色鐵青,甩袖而去,蕭肅康再察半刻,方慢慢而出,問郭銘:「你覺得如何?」
郭銘道:「不像串通一氣,有些真情流露。蕭雲彰或是真歿了。」
蕭肅康道:「莫過早下定論,我們且再看看。」
林嬋見蕭肅康離去,月樓陳珀幾人迅速止了哭,表情也不甚悲傷,愈發明確自己判斷,一時怒從心底起,惡向膽邊生,怎好這樣欺瞞她,害她都不想活了,欲跳將起來,問個青紅皂白,罵得他們狗血淋頭,轉念又想,罵他們有何用,不過是聽命行事,他既然沉得住氣,她亦靜觀其變,看他葫蘆里倒底賣的甚麼藥。
索性將計就計,掏出汗巾兒捂臉,哽哽咽咽又哭起來。陳珀過來勸慰:「奶奶怎又哭了,好歹吃盞熱茶,歇口氣來。」
林嬋道:「我覺得煩惱。」
陳珀問:「奶奶煩惱甚麼?」
林嬋道:「後面該如何做呢?」
陳珀道:「我有個想法,不知可當講?」
林嬋道:「但說無妨。」
陳珀道:「如今九爺的屍,奶奶認過了,理應儘早領回,置辦喪葬事,只是正值年除,闔家喜慶的時候,抬回去給人家添堵,怨言多了,便會生事,奶奶不好過,更況九爺非蕭府的直親。不如運回陳家,一併喪葬後事辦妥,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林嬋暗想,原來這一步也打算好了,表面不顯,只道:「甚好!是個兩全齊美的法子。就照你說的辦。衙門裡你來打點,我去蕭府知會一聲,走個禮數。」
陳珀連連應承。待仵作行人來後,林嬋簽字畫押畢,離開時,月樓道:「奶奶,我隨你去罷,用著時也可幫個忙兒。」
林嬋道:「不用,我自能應付。」
陳珀取出銀兩,上上下下分了。蕭榮等用錦褥將屍體裹嚴實,再用板車抬出,眼見天落起雪來,又覆了層油布。一路行至椿樹胡同的陳家,陳珀上前打門,很快從內開了,徑直抬進前堂,靈前帷幕、帳子、桌圍、燈籠、靈牌,蠟燭紙馬、几筵香案、燒經幡錢紙的火盆,一口上好的檀木棺材,早已備置齊整,他命蕭榮幾個,給屍體穿戴入殮衣裳,放進棺材,闔上蓋板,再點亮一盞長明燈來,命人輪番值守。
這一番操作下來,窗外已見黑,走出堂外,才見雪下的愈發大了,寒氣侵人,他打了傘,沿遊廊往後院深處走,四圍寂靜無聲,待穿過洞門,偏隅一處房內,透出光亮,他走近後,收起傘,風吹雪亂,肩膀處濕化了一片,掀起棉簾進入,一個男人,僅戴網巾,外披薄毯,坐在黃銅火盆前,慢慢溫著酒,一邊認真看書,聽得動靜,方抬頭問:「見到阿嬋了?」
還道是誰,竟是蕭雲彰,原來那屍體非他之身,乃施得金蟬脫殼一計。
陳珀回道:「見了,按爺的計劃,十分順利,屍體已安置在前堂。」
蕭雲彰問:「阿嬋沒隨你一起來?」
陳珀道:「奶奶說,回去知會蕭府一聲,明日辰時,讓我抬轎去接。」
蕭雲彰頜首,命他吃酒,他圍火盆坐下,持壺斟酒,上好的金華酒,入口溫溫的,整個人暖和了,索性脫下棉袍,拎在火上烘烤。
蕭雲彰想想問:「阿嬋曉我死了,可有傷心難過?」
陳珀道:「豈止傷心難過,哭得死去活來,眼睛腫如雞蛋,嗓子都哭啞了。」
蕭雲彰皺眉道:「你們也不勸勸?就看著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