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嬋聽了齊映之言,頓悟道:「定是後來生出變故。」
齊映道:「奶奶一語中的,我想法混進詔獄,得見陳侍郎,講明來由,他說會遣他二子去取,我便離開了。」
林嬋問:「為何你不直接將盒子送至刑部?」
齊映道:「一則我等乃佛門皈依之人,不應摻合朝堂爭鬥。二則若所託非人,豈不罪過。」
林嬋又問:「這盒中之物,是何人交給本慧方丈的?」
齊映搖頭:「師父未提,我不便相問。」接著道:「我出了詔獄,行於大街,但見天色灰濛,官兵出沒, 民心惶惶,突見一縞素婦人,攔轎行兇,反被擒拿,圍觀者甚多,路途擁堵,我站了半日,方才擠出,回至白塔寺,才知靈淨遭毒殺,悄去師父房中報信,師父大叫糟矣,原來他怕我與靈淨有閃失,又將盒子一事告知了住持福覺,希他助一臂之力。如今靈淨身死,我又不在寺中,定與他脫不得干係。師父本就重傷,兼滿心愧悔,無了生存之念,當夜圓寂了。」
林嬋道:「我聽聞福覺乃國公府蕭家長子,因情遁入空門,他有神童之譽,沒過兩年,便能登壇講禪,宣讀寶卷,十分的風光。」
齊映道:「師父此生引為傲者,收了兩徒弟,一個我,一個福覺。無奈福覺沒有斬斷是非根,拋不下財權色,引出殺戮之禍。幸得靈淨將盒子藏得好,未被搜去。」
林嬋道:「靈淨師父不曾受福覺蠱惑,十分機敏矣。」
齊映垂目道:「靈淨六根清淨,最能識人心。」
林嬋想想問:「福覺可知你才是真的悟淨呢?」
齊映道:「他不知。師父一向口嚴,告知他盒子之事,應是慌中生亂,一時失了判斷而致。」
林嬋聽得莫名難過。
齊映道:「我取出盒子後,離了白塔寺,眼睜睜看著師父預言成真,卻是無能為力。只希有朝一日,舊案重翻,我必相助,使得沉冤昭雪,大白天下。不曾想這一等,竟十四年之久。我也知蕭九爺、魏寅等人在暗查當年案,索性拋磚引玉,看能否打破僵局。」
林嬋不解問:「你既知他們在暗查,為何不去找他們?」
齊映道:「十四年白駒過隙,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螂捕蟬。我不能重犯本慧師父之錯,需得慎之又慎。」
林嬋問:「那你怎放心給我哩?就不怕看走了眼?」
齊映道:「若這趟看錯,悟淨願以命相抵。」
林嬋忙道:「你可別了。但得放心,你給我沒錯兒。」齊映起身唱諾,逕自而去。
小眉進來問:「齊映來為何事?我方才叫他,他跟我阿彌陀佛,要走了。我問他哪去,他說大道無門,千差有路,隨心而去。我問他出去能做甚麼。他說好將一點紅爐雪,散作人間照夜燈。我聽得稀里糊塗,這個假和尚,真當自己是和尚了。」
林嬋不言語,小眉問:「他告訴奶奶去哪了麼?」
林嬋道:「我也不知。」
小眉自信道:「奶奶等著,過不了三兩日,准又跑回來,他個矮奴,在外面難討生活哩。」林嬋懶理她,自顧擺弄那盒子,想了各種法兒撬開,無奈固若金湯,只得作罷。
過了幾日,赤日當空,蟬鳴不絕,林嬋渾身發懶,帳本也看不進,直打瞌睡。快近昏時,小眉送來飯食,有一盤蒸鮮魚,她挾了塊肉送到嘴邊,只覺腥氣重,聞著欲嘔,放筷道:「這魚臭了。」
小眉湊近聞聞,說道:「不臭,是這個味兒。」
林嬋道:「那你吃了罷。」
小眉笑道:「我吃了,奶奶吃甚麼?眼見都瘦了。」
林嬋道:「我也不知怎地,最近身子睏乏無力,許是天熱的緣故。」
小眉道:「奶奶要吃細索涼粉麼?我見廚娘做了好些碗,灑了磨碎的花生和松子仁,澆了醋和芝麻油,酸溜溜,香噴噴,涼颼颼。」林嬋也笑道:「別說了,我口水要流了,還不快去。」
小眉出去後,蕭乾來遞帖子,是掌柜陳山的筆跡,讓她往百門油鋪一趟,避開耳目。蕭乾問:「聽小眉說,齊映走了?」林嬋嗯了一聲。
蕭乾悶悶不樂道:「既然要走,也不同我告別,他個矮奴,在外怎地討生活?我好歹存了些銀兩,還有幾件新衣裳,可分他些。」
林嬋道:「不就怕你這樣,才不敢告別。你準備轎子到後門,我從那裡出。」蕭乾領命去了。
林嬋洗漱,換了件衣裳,待小眉回來,細索涼粉也不及吃,與她交待兩句,獨自出院,打開後門,她坐進轎里,轎夫肩抬扛子,蕭乾跟隨,逕往百門油鋪來。陳山早已等在門首,連忙掀簾迎她出。林嬋問:「叫我來有何事?」
陳山作揖笑道:「奶奶儘管往裡走。」
林嬋道:「嗬,還與我弄玄虛。」想想吩咐:「去替我買一碗細索涼粉來吃。」陳山應下。
她走到後房,剛撩起竹簾,恰蕭雲彰聽見腳步聲,過來迎接,兩廂撞上,四目相對,皆怔住,縱有千言萬語,滿腔思念,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林嬋不知怎地,哇得哭出聲來。蕭雲彰摟她進來,放下帘子,低聲輕哄,見她眼淚大顆大顆掉,取出帕子與她擦拭,急問:「誰欺負你了?這般的委屈!」
林嬋捶他肩膀,哭道:「還有誰欺負我!我以為你又死哩。」
蕭雲彰鬆口氣道:「我福大命大,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