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聲呼喚著,跑進了主屋。「小——」
一屋子的宣紙飄散,當中砸著一個硯台。墨潑到地上,紙上,潑到摔倒在地的小舟身上。始作俑者坐在榻上,饒有興致地問我:
「小舟?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娘子閨名。」
我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抖。小舟朝我摸過來,在說什麼,青杏在後面喊什麼,我都聽不清了。
「殷顯,我日你親爹!」
我一拳砸在他的眼睛上。
殷顯一時不察,痛得整個人縮起來。他右手抵住我的胳膊,左手朝一邊摸。小舟驚呼:「小心!」我轉頭看,她指著床榻邊懸著的一把紅纓槍。
我勾了勾腳,先殷顯一步拿在手裡。冰涼、沉重,像我很久沒握過的舵。殷顯這時候才睜開眼睛,他看著我,突然露出一個笑:
「你比你姐姐有趣多了。」
槍尖抵著他的前胸,他故意向前挺了挺。
小舟大喊:「別衝動,端識!」
我問殷顯:「你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我對你姐姐做的事可多了。二小姐,不愧是琴陽公主轉世,也是這樣的剛烈。我對她做的正是我朝太祖要對琴陽公主做的事,你懂嗎?
「哦,你說剛剛?我說了不喜歡她在我的臥房裡寫字,弄得一屋墨臭味兒,她非要寫。那我能不發怒嗎?你真該體諒體諒我,二小姐。」
殺了他。
現在就殺了他。我想。我轉動手腕,就要往裡挺刺——
「端識!」小舟衝上來抱住我的手臂,「他死了,你也活不成。別為這種人死,別為這種事死……」
她看著我,滿眼淚水。那雙眼睛不屬於十六歲的陳端儀,仿佛她活了很多遍,又死了很多遍。
我放下手臂,仍然將槍尾牢牢握在手中。我說:「我帶你回侯府。青杏,去給姐姐收拾東西。」
青杏得救了一樣跑進內室。
殷顯的嗓子裡發出一聲嗤笑:「你以為蒙恩侯府能護住她什麼?你父親就是我父親養的一條狗,說他是我父親的狗,還玷辱了我父親的聲名。他甚至連你二小姐打我一拳的血性都沒有。
「二小姐,我敢擔保,不出三日,令尊,哦,我的岳父大人,就會把你姐姐送回來,還會給我賠禮道歉。你敢和我賭嗎?」
我說:
「我不和你賭這個,殷顯。」
小舟靠在我身上,病態地輕盈,像地上被揉皺的宣紙。我連摟著她,都不敢花很大力氣。
「我賭你會死得很慘。」
第23章
侯爺說要和小舟單獨談談。我手裡還握著那柄紅纓槍,立在他書房前面,季行之看著我發呆。
我問:「你來侯府做什麼?」
未婚夫妻見一面,禮法上很寬鬆。季行之打著請教侯爺學問的旗號過來,不料我去了王府。
他說:「看看你……有沒有新詩。」
見我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又問:「大姑奶奶怎麼樣?哎,陳家大小姐,出閣前也是京中有名的詩家,出閣以後,竟然一概不做了。怪不得人說,女子一嫁作人婦,靈氣都磨去了,有道是珍珠也變作——」
「什麼?」
「魚眼睛。」
我看著季行之,覺得他人形的皮囊外頭突然裹了一層殼。這層殼裡頭髮出的聲音,不像人說的話,反而像沼澤里的水聲。
他還在說:「當然,你出閣後不會這樣,我不會叫你這樣——」
我提起紅纓槍,刺向他的面中,季行之驚呼著連連退卻。
「端識!」
「閉上你的嘴。」
他的嘴巴緊緊閉上了。我只感覺今日全身的血都湧上了腦袋,然而又沒能見血,頂得我生疼。
「季行之?」
季行之抿著嘴看向我。
「你讀書,讀律法麼?現成的大周律,你可知道?說話。」
「那當然,我可是家學淵源,我爺爺原來領的就是刑部——」
「我有一樁案子,要問問你怎麼判。」
「什麼案子?」
「殺人案。」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