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端儀跪在自己父親的書房裡。
「你想做什麼?」
「父親,孩兒想和離。」
「荒唐!」
蒙恩侯下意識地痛斥,頓了一頓,聲音又和緩下來:「你才出閣多久?滿京里誰家的女兒,因為這個和離?
「那可是惇王府啊,端儀。你從小,讀那麼多書,學琴、學舞,在外頭飲宴、交際,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嫁個好人家嗎?你忍心就叫你這麼多年的努力、你母親這麼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你妹妹還沒嫁人。你弟弟還沒長成。你是長姐,難道也不考慮他們?端儀,你本來只是個漁婦的女兒。」
蒙恩侯踱步到她面前,陰影罩下來,陳端儀覺得只好像又回到了殷顯手中。她看見自己的父親俯下身來,對她說:
「是因為我一時憐惜,你才有這十六年的錦繡年華,現在,不正是到了你回報父親、回報侯府的時候嗎?」
陳端儀低頭,看見自己手上一枚珍珠的戒指。那是她五歲那年,蒙恩侯送給她的生辰禮。她的第一個戒指,戴到如今,因為手指還在生長,每年都要去改。她看著那個戒指,覺得她命運的詛咒在此完成了閉環。她看著那個戒指,那戒指的形狀就像一滴眼淚。
陳端儀說:「父親,可能等不到我回報侯府,我就被打死了。」
蒙恩侯的聲音,輕飄飄地在她頭頂響起:
「陳家寧要一個早逝的王府子媳,也不要一個下堂的女兒。」
殷顯說得沒有錯,陳端儀想。
她一直都知道。
第25章
待了幾天,小舟被送回了王府。
這一次我沒看見,因為我被侯爺指使家丁圍起來,又一次丟進了祠堂。
我沖他啐了一口:「陳信,你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別把那桿槍再送回去。」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送回去。我不知道第幾次躺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我在想小舟,十三歲的小舟,瘦弱的,為了沒見過面的阿爸阿媽流淚的小舟。十六歲的小舟,出嫁前跪在這裡,請求護佑的小舟。
我低聲說:「你看見了吧,死祖宗沒用。活祖宗更沒用。」
我深吸一口氣,控制住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然後我朝著祠堂大門狠狠地撞過去。
「你們不開門,我就撞到死。琴陽公主的轉世!陳家的大恩人!季閣老的孫媳婦!今天撞死在你們祠堂里咯!哈哈!」
不知道撞了多少下,門開了。我好懸沒撞到來人身上。侯夫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褙子,看著我,眼眶通紅:「端識。」
「不要再鬧了。」
哦,這侯府里除了父親,還有母親。她罕見地沒帶一堆人在身邊。外面下起雨來了,瓊枝伺候她走到廊檐下,收了手中的傘。侯夫人說:
「下去吧,我和端識說說話。」
我問:「您看見姐姐了嗎?」
侯夫人點點頭。
「她身上有很多傷,」我說,「您都看見了嗎?頭上有一塊,她用首飾蓋住了,我拿下來才看見。腰上有一塊,青得很,一摸都覺得要腫起來。手腕上也是,還有腿上,您一定得看看腿上——」
「端識。」
侯夫人的聲音顫抖起來:「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不是要和我說嗎?
「我不說,這些事就沒有了嗎?早知道這麼輕而易舉,我早就不說啦。我把嘴緊緊地閉上,到殷顯把我姐姐打死的時候,我還在旁邊拍手呢。哦,一雙手還不夠,得一雙手捂著眼,另一雙手打著拍子——您不讓說,看也不行吧?」
我笑著,眼淚流出來。我想侯夫人看我一定像看個瘋子。
「您甚至都沒有攔一下,對麼?您就那樣,和我姐姐,一向客客氣氣地,把她送走啦。」
「那是她的家,」侯夫人說,「嫁了人的姑娘,不能一輩子住在娘家。」
外頭的雨滴砸在地上,好像是她這句判詞的回音。
我說:「這裡是您的家嗎?」
「什麼?」
「這裡是您的家嗎?您被圈了一輩子的地方,無論做什麼都得看侯爺臉色行事的地方,生下孩子卻被輕易換走的地方。這裡是您的家嗎?」
她臉上那種異樣的蒼白終於泛上血色。她說:
「你不應該和我這樣說話。」
她仿佛是攥了一下拳頭,又徒勞地鬆開。
「出嫁從夫,女人都是這樣的,誰也不會一開始就有十全十美的親事。端儀現在是吃了苦頭,可是等她以後生了兒子,守著兒子過,就會好些……這是命,端識。你不能鼓動她去幻想更多,那樣她永遠也不會好——」
「這不是命。更好的東西也不是幻想,」我說,「在我們那個地方,對自己家裡人拳腳相加的人,會被整個部族合力丟進海里。男女之間不和,就分開,再找一條新的船……」=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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