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悚然一笑,帶著兩分怒意,三分陰鷙,五分冰霜:「小娘子既然是我家小妹,為何一跑便是四年,跑便跑了,為何不告知大哥你還活著?」
他本想說的是:「你……還活著,真好。」
可看著她本該嬌艷如芙蓉的臉龐此時卻毫無血色,似乎一陣微風都能要去她半條命時,他也失去了往日的君子修養,清雅風度。
林桑晚是期盼與他的相逢,可那時的她定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然後對他笑著說道:「沈辭,別來無恙否?」
可現在,她不敢直視他幽深光華的眼,杏眼低垂,她想說點什麼,而喉嚨像是被烈火灼燒過,哽咽地發不出聲。
在沉冤昭雪之路上,要麼進一步,要麼身死全滅,如今有了點線索,她更得小心行事。
許久,林桑晚對著他笑道:「公子認錯人了,我乃浮雲閣浮桑,剛剛冒充家妹,實是為了公子名聲著想。」
屋外大雪紛飛,沈辭不說話,靜靜凝視著她,袖口中緊握著的雙手出血來。
年少時,她笑得明媚張揚,如今笑得依然澄澈明亮,可笑容中帶著微不可查的滄桑,令他莫名心疼。
她在擔憂什麼?是不信自己?
想到這,沈辭驀地起身,往火盆里添木炭。
林桑晚的目光跟著他,淡淡的火光映在他臉上,顯得他越發俊美如暖玉。
不知是不是錯覺,一點滴晶瑩剔透的淚珠自他眼角滴落,悄無聲息地砸在炭火上,發出極輕的「噗呲」一聲。
「浮……桑!」沈辭自喃一聲,慢慢轉頭,抬眸盯著她,聲音極力克制道:「林桑晚,你四年前爬沈府牆時怎不知有損名聲?你既然這麼為我考慮,何必送我簪子?如今還要裝作不認識?」
她身子一僵,心道:「當年剛回永都,只覺得他長得極好看,就想天天跑去看一眼。送他簪子,不過是謝禮。」
這是認識沈辭以來,他說過得最長一句話。
靜默許久,林桑晚細密纖長的羽睫輕顫,終是坦白:「沈辭,好久不見。」
久到隔了數個春秋,恍若隔世。
話音未落,沈辭的眉眼漸漸溫潤起來,垂著眸直勾勾看著她,有些攝人心魂。
他放下手中的鐵鉗子,沉聲道:「嗯。」
她岔開話題:「你怎麼會出現在靈崑?恰好救了我……」
他淡淡道:「並非恰好,我是特意為你而來。」
林桑晚微愣,輕輕搖頭,「我不信。」
沈辭道:「自從鎮北王通敵叛國案封卷後,皇上下令不許任何人提起。於是我私下翻看卷宗,發現有很多疑點,就想著派人尋找當年參與此案的人。我發現總有人快我一步,而且還不止一人,其中一人是定陽侯蔣禮,當今皇后的親哥哥。而另一人,我不敢確定是不是你。」
他看著她的眼中划過痛楚,端坐著的身子微微一僵,拳頭不自覺握緊。
「一月前,我的人發現定陽侯親衛去了羅剎,便派人在羅剎守著,確定目標後我便告假,一路南下,直到遇見你。」
她看向他,眼中氤氳,「你相信我的祖父,我的爹爹真的會通敵叛國嗎?」
沈辭對林家父子的印象不多,鎮北王雖已是年過五十,仍精神矍鑠,一身浩然正氣;宣威大將軍則是身材魁偉,為人忠厚老實,一張國字臉更顯得他老實而無二心。
鎮北王林尚勝年少時便隨先帝征戰四方,用兵如神,其所領的神勇軍所過之地,敵人無不膽戰心驚,且是南順國第一個異姓王,其有三子。
長子林慕峰完全承襲了他的優秀品質,守疆擴土,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年三十歲被封宣威大將軍;次子林慕威雖在才智上稍遜色,好在有一身武力,霸氣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三子林慕雪,巾幗不讓鬚眉,年芳十五入宮為妃,後生一女。
林家上下勤勤肯肯,老老實實,安守本份,即便在朝堂之上有過嘴舌,也都是為國為民。
半晌,他道:「不信。」
不信。
她眼中淚水瞬間奪眶而出,片刻後,鼻子輕輕一吸,眼中又恢復一派澄淨明亮,如一汪清泉,再也尋不到波瀾。
她要替林家滿門報仇,要五萬神勇軍洗清冤屈,要讓所有和石堰之變有牽連的人都付出代價。
「你此番救我是為何?」
她不是沒想過他是為了年少情誼,可這點微末的情誼著實不足以說服人。
一陣寒風從破舊的窗戶呼嘯而入,灌進沈辭的脖頸,他登時捂住嘴用力咳了兩聲,這兩聲咳嗽似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生生咳出來。明明中毒的不是他,受傷的不是他,可他蒼白著一張臉,乾裂的嘴唇動了動,道:「沉冤昭雪。」
林桑晚微蹙眉,這些年她加入南虎軍做掩飾,暗地裡創立了浮雲閣,收集天下各類情報,其中便有沈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