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已經排查完腎上腺,在患者左側腎上腺周圍神經叢摸到微硬的腫物。
腎不在,倒省去很多游離功夫,陸回舟快速暴露出術野,看了眼麻醉醫生:「盯住血壓。」
麻醉醫生心領神會,咬牙點頭。
今天真是要了他的命。
可是,不主動出手,就要被動挨打。
被刺激的嗜鉻細胞瘤已經成為一顆地雷,如果置之不理,把離體腎放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就是它再次爆發的時候,到那時顧此失彼,後果不堪設想。
麻醉醫生下了狠心,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著血壓線,隨時準備給藥。
陸回舟做好交代,不再分心,集中精力在術野。
這裡不但位置隱蔽,還有很多神經、血管出入,解剖結構複雜,而且及其脆弱,游離腫瘤的過程,必須小心輕柔。
但這不是最麻煩的。
最麻煩的是暴露之後,對嗜鉻細胞瘤這顆「地雷」的操作:稍有不慎,就可能刺激它再次釋放兒茶酚胺,讓患者血壓飆升。
除了麻醉中無知無覺的患者,每個人的心都高高懸起,就是邱江河,也再不發一言,緊緊盯著屏幕中那雙手。
那雙手,那個人,是真走在鋼絲上。
「電凝刀。」陸回舟的聲音和剛才一樣沉緩,器械護士屏息把電凝刀放在他手上,另一側的護士趁隙幫他擦去額頭薄汗。
陸回舟沒有絲毫分心,接過刀,離斷腫瘤周圍的細小血管。
周從雲拉著勾,目不轉睛盯著他的操作。
去你媽的「傷了手、不靈活」,那些鬧事的患者,當真有眼無珠!
蘇哥這技術簡直超神了好不好?
他的手和刀明明在對腫瘤「上下其手」,可偏偏又輕得讓腫瘤像個聾子瞎子,毫無察覺!
鬼神不驚。石崢嶸在場外,腦海中忽然閃過這個詞。
那是,當年方老對他老師陸回舟的評價。
他的老師陸回舟少年天才,先後留學美、德,在國外師從學界泰斗,回國又跟隨國內泌尿外領頭人方溢之院士,飛快歷練成長,成為泌尿外科界的中流砥柱,也成為百年明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最年輕主任醫生。
但老師身上最耀眼的並非這些金光閃閃的履歷,而是一刀一刀打磨出的精湛技藝,是一步一步替後人拓展出的手術邊界!
看到那種精湛技藝在自己弟子身上重現,石崢嶸心頭激盪,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邱江河心頭,卻猛然泛起強烈的嫉妒。
無關外物,是身為外科醫生,對那種天賦和技巧本能的嫉妒。
他的手一直在桌下隨陸回舟動作而動作,沒動幾下,他就清楚:他做不到。
做不到和這個年輕人一樣快、准、穩、輕。
不是說四樣綜合,而是不論拆開哪樣,他都做不到。
邱江河臉色鐵青。
「要來了。」手術室里,專注手術、一言不發的陸回舟忽然開口。
「明白!」麻醉醫生回。
他知道什麼要來了。
要說誰對嗜鉻細胞瘤最關注、最討厭,那其實是他們麻醉師。
嗜鉻細胞瘤這個魔鬼,兇險之處不止高血壓,還有斷掉血供瞬間,可能引起的致命低血壓。
麻醉醫生嚴陣以待。
陸回舟停頓了難以察覺的一瞬,徹底離斷腫瘤。
血壓值開始驟降!
好在,麻醉醫生早有準備,分秒不遲,把補液送進患者靜脈通路,快速擴充血容。
屏息等待中,快速下降的數字漸漸穩住,終於停止變化,片刻,開始跳動著回升。
「好!!」手術室里的人還鎮定著,觀摩室里,卻爆發出一陣歡呼。
*
1998年。
離斷動、靜脈,切開腎實質,蘇煜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做著手術。
他性格不算穩重,手術風格卻被石崢嶸下狠勁打磨過,特別穩紮穩打。
兩枚腫瘤中一枚黏連得比較厲害,他的手輕巧而靈動,一邊剪切,一邊適當推剝,沿著包膜一點點分離……
2小時20分鐘後,手術無波無瀾,順利結束。
蘇煜呼了口氣,感到股久違的痛快。
就是這種感覺,找到病灶、挖出病灶,重建好這枚大蠶豆,妥妥地給它連好各路管線,看著它一身輕鬆恢復血供……蘇煜單純地喜歡著幹這種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