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季城又過來了,還領著個溫潤謙和的畫師:「長公子見您對丹青有興致,尋來了一位畫師。」
洛雲姝不耐煩地越過屏風。
在茶室中見到那位畫師,她亦是愣了愣:「這位郎君……」
怎麼有些像她的前夫?!
容貌不像,但衣著、氣度、謙遜克己的笑意,都像極年輕時還未被仇恨和權勢蒙蔽的姬忽,也是她覺得姬忽最有趣的時期。
洛雲姝秀眉細微挑起。
他姬長公子還真是奔著給自個找後爹的信念而來。
可惜她如今對這類溫潤的男子已毫無好奇心,只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談,直到這位名為崔玉的畫師提到今年在江南的經歷:「在下數月前下江南時曾遇到了一個會用蠱的少年,稱在下像極一個他極不喜的人。」
洛雲姝懶洋洋倚著椅背的身子一僵,驟然坐直了。
「那少年可是叫離朱?」
「那少年自稱無名無姓無家。」
洛雲姝斷定崔玉說的是離朱,又多問了崔玉幾句。
二人直到黃昏才分別。
「屬下回來時,崔郎君也才剛離開山莊,郡主捨不得放人,還邀崔郎君改日一道南下遊玩!」
季城回到姬宅後,興致勃勃地同姬君凌復命,並小心留意著姬君凌反應,這數月里長公子對給郡主物色好郎君一事可謂持之以恆,看來是真的盡忘前世,將郡主視為家人。
果真,長公子聽聞消息,冷冽的眉蹙起又展:「郡主有意就好。」
季城亦如釋重負,放心地出了門,然而他出門後,適才還淡然無波的姬君凌捏緊了手中書卷。
心頭泛上淡淡燥意。
她果真偏愛父親那樣的男子。
如冷霜的眸光染上幽暗,等他回過神,意識到這些逾越的念頭不該生出,書冊已然發皺。
姬君凌放下書卷,提劍走入暮色中,從暮時練劍至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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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洛雲姝和崔玉往來是為了尋找師弟,時日漸長,發現此人不是姬忽那樣的偽君子。
姬君凌的目的是給她找個人解悶,但世間的男女之間,除了有男女之情也還有別的感情,她和崔玉成了朋友,崔玉不慕榮利,就在附近的村落中隱居,偶爾洛雲姝下山或去洛城辦事時二人曾一道出遊。
有幾次還碰到了姬君凌。
他的侵略性依舊很強,每次和他對視一眼,洛雲姝被他冷淡目光中的鋒芒看得就想後退。
可他又對她和崔玉交好的事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洛雲姝的心七上八下。
轉瞬年關將至,她那討人嫌的獨子在外遊歷歸家。
臘日祭祀禮後,姬君凌也來了山莊,提前同她和阿九過年節。
大殿中燈火煌煌,洛雲姝坐在上首,姬君凌和姬月恆兄弟二人各座一席,對坐在下首。
姬君凌一身玄衣,鳳眸冷冽,眉宇間有著身居高位者的鋒芒。
姬月恆文弱蒼白,端坐輪椅上,長成少年的他面容清俊,有著和母親一樣的桃花眼、額間那一點亦如出一轍的硃砂痣,但洛雲姝慵懶,姬月恆疏離如冷霧,垂目不語時像神龕中易碎的瓷觀音。
姬君凌雖重視九弟,卻不擅長當一個兄長,更不會像別家亦兄亦父的長兄會耐心地過問起家中弟妹近況,兄弟二人也數年未見面,與幼弟寒暄了幾句便開始自斟自飲。
洛雲姝身側侍奉的濯雲都嗅到了尷尬的氣息。
郡主平日無憂無慮,因而並未顯出年紀,同兩個晚輩在一起時,更像是長姐和弟弟們。三人明明算是家人,共處一室時卻很疏離。
洛雲姝也尷尬。
說起來她已許久不曾以長輩的身份與這對年歲相差過大的兄弟倆過節,更鮮少與姬君凌過節。
上次守歲是幾年前,他們尚不清不白地糾纏著……
洛雲姝不覺看向姬君凌。
剛好他也在看她。
恍惚間,她竟從那雙淡漠鳳目中窺見一抹複雜神情。
介於敬重和覬覦之間。
儘管可能是自己看錯了,洛雲姝還是心虛,總覺得他能看穿她心裡在回想那夜的瘋狂。
她長睫垂下,躲開那道目光,手中的酒杯也驟然傾了下。
突兀的動作讓兄弟二人都留意到了,姬君凌落在酒杯上的長指屈起,眼底神色更為複雜。
姬月恆幽靜深潭般的桃花目中沉靜未見波瀾,近乎飄忽的話語在空曠殿中如玉墜寒潭。
「母親是在怕長兄麼。」
洛雲姝和姬君凌俱是一頓,殿中的氛圍倏然微妙。
不孝子,拆她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