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面容慘澹,頭還有些痛, 看見她愣了愣, 音色中還帶著幾分沙啞:「……母后何時回宮的?」
袁太后端莊的細眉微落,慍色中透著無奈:「哀家昨夜剛到建康,本來為了大婚提前結束了寺中的清修,可哪想一回來, 竟就發生了此等荒唐之事?」
裴珩飲了一口藥湯, 又苦得吐了出來,任性擺手擱到一邊,不想再碰:「小傷而已, 朕命硬,死不了。」
袁太后手裡捏著佛珠, 也沒硬勸他喝藥,柔婉的語氣發沉了幾分:「哀家途中都已聽說了。沒想到魯瑤這孩子平日穩重得體,此次竟將局面鬧得如此難堪, 還牽扯到了北朔。你們之間的婚事,怕是不好再辦下去了……」
「哦……?」裴珩明知故問,還虛弱地咳了幾聲。
「不止建康,天下百姓都在議論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說魯瑤是因吃北朔公主的醋,一時被激怒,才當眾持劍弒君,要追究起來,這是誅九族的死罪。何況魯瑤昨夜到驛館,本先是奔著北朔公主去的,若大雍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如期舉辦大婚,如何給北朔使團一個交代。魯直將軍知道了,必定也會呈上請罪書,請旨將你們的婚約作廢。」
事情發展到如今局面,無論從哪一方來說,這婚事皆不得不廢。
袁太后話鋒一轉,也止不住漲紅面色,嚴厲責怪道:「不過,畢竟是皇帝有錯在先,被美色迷惑,與那北朔公主糾纏私會。你可知道,百姓們議論歸議論,可人心和道理皆是在魯瑤那邊的——」
「朕知道,」裴珩虛聲一嗤:「所以朕不好追究魯二的責任,如此一來,她雖丟了皇后之位,可得了美譽,也算不太虧。」
袁太后只當他又在說胡話:「無論如何,皇帝最好趕緊斷了迎娶北朔公主的念頭!大雍和北朔國讎深如血海,你怎能——」
「不娶便不娶吧,」裴珩不痛不癢,蒼白的臉上還有幾分幸災樂禍:「譙麗壓根沒與北朔王修書提聯姻,等她順利接到了胡圖賽,使團便會回北朔。」
袁太后一懵:「你說什麼?」
裴珩敷衍一笑:「母后不必知道太多,就當是君心易變,朕玩幾日就膩了,不喜歡她了。」
袁太后一下子無話可說。
半年不見,覺得他脾性乖張狠厲之外,還多了幾分為帝者的深沉難捉摸。
此事鬧到如此地步,牽扯多方勢力,他卻只用一句「君心易變」便輕率翻了篇。
裴珩的心情倒是舒暢了不少,想著是得早點痊癒,又去端起了那藥,抿了幾口。
袁太后見狀嘆息:「也罷,天大的事,也得等皇帝的傷好了再說。哀家也乏了。」
「嗯,母后慢走。」
她往殿外走了兩步,又想到什麼,回身一頓:「話說回來,方才皇帝夢見了什麼,為何總喚你皇兄?還喚得那般——」
裴珩心虛微凜:「哪般?」
袁太后說不好,總忍不住往壞處想,輕聲試問:「皇帝是不是又夢見,阿瑾要殺你了?」
裴珩以前就總編謊話騙她,說自己做夢夢見謝瑾登上了帝位,不是要拿劍砍下自己頭顱,就是灌自己毒藥……以此博取母親對孩子的憐愛。
其實他壓根從來沒做過那樣的夢,都是假的。
而今時今日,謝瑾的確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但皆是以另一種不可言說的狎昵姿態……
袁太后見他有些難以啟齒,就當是默認了,心想著兄弟二人的仇恨還是未能化解,惋惜一嘆:「不說了,皇帝好好歇息罷,哀家晚些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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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宮外如何腥風血雨,這三日,裴珩就安心待在陵陽殿養傷。
他的傷勢恢復得極快,事情也都如預料之中的發展,可在殿內待久了,見不到人,也難免心生煩悶。
「皇上,秋闈第一輪前日結束,康太師與諸位考官已選出了十五篇上等的文章,還得請皇上從中再擇出前三甲。」
裴珩托腮,百無聊賴地翻了幾頁板正無趣的文章,他本就煩字多的東西,一下子也看不出個好壞,「你們定就行了。不是還有兩輪麼,等最終敲定名次前,再拿來給朕審看便可。」
吏部官員遲疑了下,進諫說:「皇上,此次秋闈關聯到軍中改制,因此每場閱卷的側重,皆與以往不甚相同,底下的人也拿捏不准,還得請皇上先定個調。」
裴珩聽了更煩,可留意到「軍中改制」,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既是改制,就得讓主張推行改制的人先閱卷挑揀,朕操什麼心。」
「皇上說的是,瑾殿下?」
……
很快,謝瑾就以閱卷的名義,被召來了陵陽殿。
謝瑾今日渾身透著股淡淡的冷意,一進殿,他沒怎麼看裴珩,也沒關心他的傷情,按規矩行了個禮,便坐下來認真閱起那些考卷。
裴珩幾日以來的心思無處安放,此刻就直白地盯著他看。
見他修長的手指乾淨利落地翻閱過卷子,又一絲不苟地對提筆記錄,而後將每篇排好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