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溫柔與力量缺一不可,我的理智從來不是為了掩蓋冷漠,我的理智讓我明白如何去更好的運用這兩種力量,達到一個讓我滿意的平衡,這就是我的方式,我確定我的方式是對的,並且我永遠不會改變這一點。而你的心裡只有仇恨,對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任何善念,這就是為什麼你會選擇像個瘋子一樣去毀了這個世界,這就是為什麼你我註定只能站在對立面。」
樹梢晃動,長風吹過衣袖,切碎的月光從樹葉間隙灑下,照亮那塊冰冷的銀色面具。
無執的表情隱藏在揚起的亂發中,他抬起手掌,極緩慢地拍了三下,「好,好,好,這番話說得真是動人,我差點就要信了。」
雙手收回袖中,他於月色下長身玉立,一雙墨黑的眸子眯起來,看向晏星河時帶著凌厲的微光,「你心裡想的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堅定,你就不會產生心魔。」
這一點直中要害,晏星河一愣。
無執收了摺扇攏在袖中,兩根指頭不緊不慢地撫摸,墨發隨著白衣在夜風中飛舞。
他朝晏星河微微一笑,帶著股亦鬼亦仙的邪氣,「你方才所說,或許是你過去二十多年的信仰,但你生出了心魔,就說明你曾經堅信不疑的信仰正在產生動搖——嘖,寶貝小徒弟,本事長進不少啊,為師差點就讓你糊弄過去了。」
晏星河沉默不語。
無執捏著扇骨,朝一邊拉開,一寸一寸舒展藏於其間的水墨山色,輕聲說,「現在時機未到,你還不明白我對於你的意義——我遠遠不止是你的師父,我會成為你新的信仰。早晚有一天你會自己過來求我,而我等著那一天。」
晏星河掀起眼皮,目光中毫無情緒,「那麼你恐怕永遠也等不到了。」
無執笑了起來,「為師從不失算。」
「你廢去蘇剎根骨,害他被痛苦折磨,從冰落崖一躍而下。」晏星河的聲音無比冷硬,「你我之間的關係只有一個,那就是仇人。我活到現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看著你死在我劍下,總有一天,我會讓這一幕出現在我眼前。」
「……嘖,你看看你,我都說了色令智昏,那隻小狐狸真是將你迷得暈頭轉向。五年過去了還沒走出來,真是叫為師失望。」
無執輕嘆一聲,從袖中拿出一隻白色藥瓶,晃了晃,放在旁邊一塊小石頭上,「那不妨往前再走走,看看你我之間究竟誰才是對的。最終你會明白,師父說的話從來不會錯。」
他說完,一個翻身躍上樹枝,晏星河再抬頭,那雪白的影子已消失在樹葉層疊的陰影之中,空餘幾隻驚飛的鳥雀撲棱著翅膀掠過。
晏星河拿起那隻藥瓶。
和先前百花殺的人送過來的一樣,只不過這隻瓶身上多了道蛇紋,首尾相銜盤踞成一圈,周身點綴火紅的紋路。
晏星河輕輕一抹,那蛇紋向內雕刻,凹陷進了瓷瓶。
他本來想扔了,不知道為什麼又猶豫了一下,打開瓶蓋,濃郁的靈力撲面而來。
晏星河捏緊藥瓶,看向樹林空茫處,無執聲聲「為師」言猶在耳,他忽然想起從前在百花殺的陳年舊事。
.
他生來無父無母,有記憶開始就在街頭流浪,遇到過一個好心的老乞丐,每天給他一口活飯讓他餓不死,後來某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老乞丐也死了。
一對莊稼漢夫婦躲避風雪走進破廟,看他被凍得縮成一團,但還有一口氣在,就餵了口熱湯帶回家收養了起來。
那莊稼漢收養他沒安什麼好心,那時候晏星河不過十歲的年紀,卻要被逼著出去乾重活,拿起比他自己還重的鋤頭耕田,天不亮就跟著養父出去擺攤賣菜,家裡的衣服全都叫他洗,每天還要遭受莫名其妙的辱罵和毆打。
所得也不過一間會漏雨的柴房,以及那對夫妻每頓留下的一些殘羹剩飯。
晏星河有時候會想,那兩個人養著他就像養了一條能幹活還不會叫的狗。
他也曾想跑出去,可十年來挨餓受凍的記憶讓他本能的對外面的世界害怕,比起日日遭受虐待,他還是恨著一口氣想活下去。
一切的改變發生在他十一歲那年。
不知道為什麼又惹了養父生氣,那醉鬼一身臭氣拿柴刀往他身上劈,他實在是受夠了,心想與其這麼不人不鬼的活下去,不如砍死這個人算了。
背上挨了一刀,可他終究搶過了那把柴刀,一刀劈死了那個毒打虐待了他一整年的人渣。
他躺在血泊中,茫然地看向屋檐外面飄落的風雪。
天地那麼大,可他好像生下來就陷在了爛泥潭裡,掙扎了一輩子,也走不出那片沼澤,到不了對別人來說輕而易舉的平地,更到不了傳說中那片廣闊無垠的天空。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小男孩白糯糯的臉闖進了他的視線,遮擋了快要將他埋在裡面的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