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撞進傅斯禮那雙素來古井無波的黑眸里。
主任和幾個醫生一見他奇蹟般的醒過來了,立刻上前,準備二次施救。
但傅斯禮卻用眼神制止了他們,下一秒,他自己摘掉了氧氣瓶。
幾個醫生見狀,齊齊無奈地退後了幾步。
他們知道自己做再多都是無用功,因為醫術無法讓人起死回生。
而傅斯禮之所以能在心跳停止後還能睜開眼,也不是醫術和科學能解釋的。
這是奇蹟,是他本人的強大意志,是他對這個世界還有深重的眷戀和不舍。
「……你說的,我聽到了,」傅斯禮氣若遊絲,幾乎每說一個字都要喘息一分,「別哭。」
他抬起蒼白的手想要觸摸一下應粟,但應粟先一步抱住了他,痛哭出聲。
「小叔叔……別走好不好……別這樣離開我……」
這大概是應粟這一生最無望的時候,當她抱住曾經那個最為熟悉的男人時,她只感受到了枯槁的骨骼和冰冷的溫度。她知道,懷裡的這個男人正在離她遠去…
她往後餘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
他們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她絕不接受這樣的結局!
「粟粟,」傅斯禮艱難地抬起右手,拍了拍她後背,「對不起,來年我不能陪你去看櫻花了……」
應粟拼命地搖頭,眼淚很快浸濕了他的肩膀。
傅斯禮抬起她的臉,輕輕撫摸了下她眼角的淚,然後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似乎想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秒。
他從六歲起就在等待今天,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坦然接受自己的結局。
死對他而言無足輕重,更像是一種解脫。
可偏偏,讓他遇到了她。
讓他有了太多不舍和遺憾。
「這一輩子好短啊粟粟……」
他都來不及好好愛她,給她一個幸福圓滿的家。
應粟望著他那雙死灰般黯淡的眼睛,泣不成聲,劇烈的悲痛和恐懼擠壓著她胸腔,竟讓她一時間連呼吸都很艱難。
傅斯禮極力睜著眼睛,執著而祈求地看著她,「粟粟,再說句愛我吧,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哄哄我,騙騙我吧,嗯?」
「我、我……」應粟張了張口,卻發現極大的悲慟下,她竟然失聲了,半個字都講不出來。
她只能看著傅斯禮本就毫無生息的眼眸,漸漸沉入死亡的晦暗。
她的沉默粉碎了他最後一絲希望。
後來在無數個他入夢的夜晚裡,應粟總會聽他微微笑著問自己——
應粟,你滿意了嗎?我愛你愛到死不瞑目。
那笑容就和他此刻一樣,慘澹又悲哀。
「算了……」傅斯禮苦笑了聲,頹然地放下手,目光昏昏暗暗,恍若搖曳的殘燭。
「你自由了。」
燭火熄滅了……
他的眼睛再一次閉上了。
這次,永遠都沒再睜開。
外面一道驚雷劈過,心跳檢測儀赫然拉出一條驚心動魄的直線。
隨後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來,砸在什滹海里,翻湧起黑色的浪,瞬間將白晝吞沒。
應粟伏在傅斯禮平靜的胸膛上,久久沒有動彈,眼淚也好似流幹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感覺自己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
整個世界被暴雨洗刷,模糊了邊界,只剩下混沌的、單調的、潮濕的黑暗。
而在這默片一般的黑白世界裡,終於只剩下了她和傅斯禮兩個人。
死亡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它會帶走人的恐懼、悲痛、恨、怨。
他閉上眼的那一刻,應粟想起的,全都是他的好。
腦海中如走馬燈般一幀幀閃過他們的過往。
最後定格在了久遠的一幕上。
「當然,我更不會像他們一樣蠢,為了那點不值錢的無聊愛情,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愚不可及。」
原來他數年前在這座橋上講述他父母的愛情,不屑一顧他們為情而死,竟是他命運的伏筆。
原來他身體裡終究流著他父母的血。
救護車還在曼珠橋上勻速行駛著。
這條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傅斯禮四歲那年沒有走完的曼珠橋,他37歲也沒能走完。
至此,他的命運形成了閉環。
應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