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草蓆上的那位,好似停了呼吸,胸膛良久沒有起伏。
若真只是個死人也就罷了,宋回涯滿身殺氣,一劍能將鬼魂也拍回姥姥家。偏生瞧那二人裸露在外的幾片皮膚,均布滿潰爛的瘡疤,更像是生了什麼重病。
相似的病她曾聽老瞎子講過,只說是又髒又要命,碰見了得繞道走,一眼都莫多看。
宋回涯再超絕的本領,到底還是一副肉體凡胎,哪裡能擋得住衰病的摧殘?
宋知怯一隻手拽住師父的袖口,想勸她趕緊離開。焦灼憂慮地仰著臉,還沒開口,屋外傳來一道踩踏著雪水的腳步聲。
隨著聲音漸近,冷風與人影一同從門外進來。對方身形高壯,腰間配一把窄刀,儼然是名江湖客。
那遊俠在室內環顧一圈,掃過宋回涯時眸光短短停留,隨即冷酷刺向對面的女子,語氣更是森冷,喝道:「滾出去。」
女子充耳不聞,舉起半枚鏡片,就著屋外的光色,細細撫摸自己的彎眉。
青年對她的無視大為羞惱,劍尖朝前一頂,推得女人肩膀晃顫,將手中銅鏡摔落在地。
宋知怯身旁有所倚仗,第一回有機會扮演伸張正義的戲份,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喊話時險些咬到自己舌頭:「你幹什麼!」
青年斜去一個白眼,哂道:「這女人患了髒病,你們瞧不出來?自然是讓她滾遠些!」
他脾性暴戾,一腳踩住銅鏡踢飛出去。
宋知怯聽著那銅片擊碎老舊窗格的巨響,啞然失聲,回頭求助地望向宋回涯。
後者拿起水壺,在耳邊晃了晃,聽著水聲,輕描淡寫地道:「江湖的規矩講個先來後到,這二位娘子先在荒宅棲身,兄台為避風雪來此暫宿,哪有趕人出去的道理?」
青年說得振振有詞:「若真要論個先後,這宅院建在華陽城外,合該由我城中百姓先為寄身。她二人不過是從南面逃來的流民,在風塵里滾爬幾年,而今病重又無銀錢,被轟趕出城,與華陽已無有牽連,自當要為我讓路。」
女人低聲冷笑,嗓音尖細,字字含恨:「當年南方災荒,朝廷賑災的銀兩數月出不了華陽的官道,百姓走投無路,北上求生,最後有近三十萬所謂的匪徒,死在平亂的刀槍下。屍骨或堆埋進河道,或丟棄於荒野。能靠皮肉求條活路的,都算是僥倖。你若要這樣算,那華陽城今日的繁盛,又有多少是流民的血淚?這筆孽債,該如何還呢?」
宋知怯聽得膽戰心驚。那場災荒發生時,她大抵還未出生,是以不曾聽說過那等慘烈的動盪。可打她記事起,死在邊地的將士,加起來也還不到三十萬。
萬人屍骨高壘的土坑已是她能想像到的最恐怖的畫面了。橫陳三十萬具骸骨的溝壑,神鬼至此,都且止步。
宋回涯小口吃著手中的餅,間或喝一口涼水,似乎未聽見二人爭論。
宋知怯頻頻看她,陷入天人交戰,心道師父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在考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