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郎闻言,皱了皱鼻子,佯作不依,“奶娘!不是同你说了,在外头要叫我——”
“表少爷!”
奶娘周氏一向从善如流,虚心听讲,谢三郎同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扑哧笑出了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踱回去,夕阳渐渐西沉,青石板路上,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拉得老长。
谢三郎忽想起桩要紧事,“啊”的一声,忙掏出荷包献宝。
“看,我挣来的!”
打开荷包,跳出来四枚小巧玲珑的银锞子,每一枚约摸有个三四钱重,拢共一两有余。
“这便是你说的,替那家银楼画花样子的工钱?”
周氏双手托着银锞,语气里满满地既是骄傲又是心疼,“我家姑娘顶顶聪明,顶顶能干!可是,唉……”
“老爷太太若知道你一手丹青用在这上头,不知要多么伤心呢……”
思及谢父谢母过往吟诗作赋、泼墨成画那些好时光,谢三郎默了片刻。
江夏谢氏世代耕读传家,在谢三郎记忆中,幼时也颇过过一段静谧殷实的好日子。可自打父母先后因病离世,族人见她年纪幼小又无兄弟扶持,遂将其家产田地都充了公,她只得依着族中过活,再做些针头线脑之类贴补着凑合度日。
数月之前,家乡遭了一场外来兵祸,族中伤损惨重,不愿再养闲人。万不得已,她携年老奶娘并一名小丫头,前来升州投靠了聂氏远亲,生活逐渐安定下来,可她的一颗心却始终荡在半空落不了地。
聂大人官拜升州刺史,浑不在意家中忽而多了三口妇孺,可谢三郎深知此非长久之计。
她得挣钱,多多地挣钱。
奶娘身子不好,小丫年纪尚幼,哪哪儿都要使钱。再说,将来怎么办?聂大人和夫人肯于危难之际施援手收留,已是天大的恩情,她总不能一辈子赖在聂家。
思及此,她轻笑着抬起头。
“这有什么的,秀才卖字帖,画师沽丹青,人尽其用罢了。能凭艺学养活自己,阿爹阿娘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伸出手指点一点那几枚银锞,满脸自得,“我这些时日画思如泉涌,替他们绘了好些新花样呢,这套也是新铸的,金的银的都有,专给贵夫人们年节下打赏送娃娃们用。奶娘,你只说好不好看吧!”
“好看好看,自然好看!”周氏一叠声赞道,等赞完了再仔细摩挲一番,倒似看出些不寻常。
这几个银锞子铸得小巧,周身细密连绵如意八宝纹,团团围绕正中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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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的鲜花,精细的花蕊一丝丝突起,仿佛凑近些就能嗅到淡淡芬芳。
其中两枚刻的是芙蕖花,另两枚花样有些不多见,小小一朵朵看似不起眼,沉静素雅中透着清丽灵动,细细分辨,却是桐花。
“芙,桐……”周氏咧嘴一乐,笑眯缝了眼,“姑娘竟把大名儿都暗刻在其中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那可不,我可是顶聪明,顶能干的!”
谢芙桐调皮地挤挤眼,“寻常作画皆要用印落款,替金银珠宝绘制花样也是同理,说不得,哪日我就火了,成了我大周第一……不,江南第一……算了,就升州第一画师好了!这些首饰上都有我的印记,那时候可就值钱值大发喽!”
但凡近两三个月逛过物华轩的主顾,谁不知道这一季主推两大新款系列,一系“灼若芙蕖出渌波”,一系“桐花万里丹山路”,见过的夫人小姐莫不赞不绝口。
“哎哟,那可了不得,这几块宝贝疙瘩可得好好收起来珍藏才是!”
虽说这“第一画师”的级别层层递减,周氏仍极为凑趣,笑吟吟地附和。
“那倒不必,银子挣来就为了花的,花完了自然能再挣。只是……嗐,没什么。”
看着奶娘眼角褶作一堆的笑纹,谢芙桐把在金掌柜处受的那点腌臜气吞进肚子,免得她听了心焦。
左右是她自己大意,书契上只写了“工钱面议”,谁承想掌柜口头应允的竟不作数!好在她如今也不是好欺负的,临走来了招釜底抽薪,嘻嘻,气死他!
只不过这么一来,另两家银楼虽对她有意,但估摸着要等金掌柜不想扒谢三郎的皮了再露面,这几日得先找找别的路子才好。
这般叽叽咕咕了好一阵,二人来到一座门庭高耸的府邸之前,青砖黛瓦,占地疏阔,显是朱门绮户。
谢芙桐乖觉地闭上嘴,搀着周氏绕府兜个圈,拐入一条夹巷。
照规矩,府邸正门寻常不开,日常皆从两侧角门出入,她们俩却连角门都不走,一直摸到夹巷深处一扇斑驳木门前。
“吱呀——”
推门,进府,关门,落锁。
谢芙桐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一股细腻清新的甜香沁入肺腑,打工人绷紧的神经瞬间松快不少。
这处梨香院前厅后舍,一明两暗共三间屋子,有条夹道直连着内宅正经院落,另有一门通街,平日里可自由出入,颇为便利。
小小庭院中,一株高大的古梨树已不知经过多少岁月,此时花期正盛,雪蕊缀满枝头,仿佛上好的玉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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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喜人。
若能打上一壶梨花酒,烩一盘梨炒鸡,酿一碗雪梨冰酪,在树下摆出凉桌,赏花,赏月,开怀畅饮……
谢芙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捏捏袖袋里荷包的边缘,琢磨着掏上十几文钱,请大厨房掌勺娘子添个什么小菜解解馋。
“表姑娘!表姑娘救命啊!”
心里头正想得美,冷不丁斜刺里有个小丫鬟扑将上来!她原本在厢房前扯着头发原地团团转圈,一瞧见谢芙桐,仿佛见了救星,眼圈唰一下就红了。
谢芙桐唬一大跳,定睛看,竟似是大小姐院里的侍女,忙问道:“你们姑娘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