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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碧血,你清白嗎?」

碧血是他的字。

兩人相好時,唐瓔曾戲稱他為「墨丹心」,碧血丹心嘛。而墨修永每回聽到這個名字卻總是面露悲色,垂首不語。

久而久之,唐瓔便逐漸醒悟過來——

「丹心」一詞或許與他諱莫如深的過去有關。為免惹他傷心,日後便是連他的字都很少叫了。

時隔八年,當「碧血」二字再次被人提起,墨修永幽沉的褐眸中划過一抹悸然。

他明白,她欲與他坦誠相見。

然而他卻做不到。

起初他們便是以章公之後和墨家鉅子的身份認識的。邗江邊的那場邂逅,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不僅是章公之後,更是忠渝侯府的嫡長女,而他自始至終就不是什麼墨家鉅子。

丹曦愈盛,朔風驟起,烈風穿堂而過,激起一陣侵骨的寒。

唐瓔靜默地注視著端坐於風口的男子,他衣袂翻飛,容色沉凝,齊整的髮髻被凜風掃亂,偶有幾絲貼面落下,輕裘緩帶,隱有幾分昔日少年的影子。

「——你清白嗎?」

這句話無異於質問,她以為他會暴起,會憤怒,會諷笑,可墨修永聽言卻依舊雲淡風輕。

須臾,他斂容反問她:「那你呢?」

少年的眼神變得晦暗,如忽明忽暗的幽火,「章大人就真的身心清正嗎?」

唐瓔一愕,類似的問題姚半雪也問過她。

「——你以為你很公正?」

姚半雪指的是她彈劾傅君那日,在太和殿上道明了仇瑞之死的真相,卻獨獨隱下了月夜和孫寄琴私通一事。

此事唐瓔並不認為自己有錯,她在寢宮時就答應過孫寄琴會替她保密,她不願失信於人。

更何況,連黎靖北都不介意的事兒,他人又何必替他感到不公?

然而,墨修永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於青州府見到崔夫人之後,想必章大人也知道她並未被流放,而是隨夫隱居在了一間小小的商鋪內,過著平淡且恣意的日子。彼時大人身為巡按御史,肩負代天牧民之責,有罪婦逃逸在外,卻並未將事狀上報於朝廷,此行……」

他微微斂眸,嗓音寒沉,「實與包庇無異。」

巳時,日曦隱去,落雪漸大,飄舞的瓊芳很快將古樸的宅邸染得銀白一片。

又是一陣穿堂風吹過,夾雜著細碎的雪粒,落於裸露的肌膚之上,掀起蝕骨的冷。

墨修永屈起一指,撣開衽衣上的芳雪,看向她的目光陡然變得鋒銳——

「既為御史,大人當知道縱使楚楊氏惡貫滿盈,罪不勝誅,可崔夫人到底還是殺了人!」

聽他提起阿姊,唐瓔猛地抬頭,呼吸微滯,抓著官袍的指節微微有些泛白。

她雖寡言,卻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子。往日姚半雪再是言辭犀利,她亦可抗辯一二,可墨修永今日的這番話,卻教她無從反駁。

饒是古月先後的「流放」和「逃逸」皆是由黎靖北一手設計的,可坦白來講,阿姊隱遁青州府一事,她就從未動過私心嗎?

一隻素手顫抖著撫過胸口,帶著侵骨的冰涼之意。

那裡藏著一封信,被唐瓔貼身存放了數月,卻從來不敢拿出來示人。

雪愈下愈大,凜風橫掃著廊檐,將門帘掀起。

墨宅的下人們魚貫而入,於避風處將炭盆燒起。

很快,廳堂內升起一陣柔和的暖意。

鋪天蓋地的雪幕里,他的聲音還在繼續,如冰層般厚重凜冽。

「——人一旦有了立場,就不該再用公義良善來標榜自己。」

「——與其詰問我是否清白,章大人是否更該審視自己的做法?」

……

及至正午時分,狂風驟停,雪勢漸小,寒鴉落在裹滿冰晶的枝頭,發出幾聲急促的孤鳴,更添幾分寂寥。

須臾——

「你說得對……」

唐瓔卸下斗篷,鬆開皮衣的盤扣,素手一伸,從胸口挾出一封薄薄的信紙,仰面望向身前的男子,清潤的鹿眸中倒映著單調的雪色,愈顯堅毅。

「於青州府見過阿姊後,隔日我便寫了這封函,欲將她的近況告知朝廷,然而一連幾日過去,卻始終狠不下那份心……」

她凝視著信紙,眸若離火——

「大人今日的一番話,倒令我醍醐灌頂。」

說是狠不下心,可究其根本,又何嘗不是她的私心在作祟,用佛學上的話來講,此為她的貪,她的欲,她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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