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瓔怫然傾身,鹿眸中浮動著波濤洶湧的駭意,嗓音如冰般泠寒。
「昔日你於柳都門命懸一線之時,孔青曾救你於水火,不惜自傷一刀護你回京!你便是這般報答他的?!」
她三兩步踱至男人跟前,下頜輕揚,迫使他直視著她眸中的怒火。
「你心中豈會不知,孔青若是以孔玄的身份入京,會遭到怎樣滔天的惡意!!」
女子的氣息猛然靠近,墨修永微微一滯。
被那樣尖銳的目光審視著,他忽覺心頭一空,悵然若失般,胸口泛起陣陣鈍痛。
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那個於邗江邊浣足拾栗的小姑娘,不知從何時起,竟悄悄生出了鋒牙利齒,稍有不慎,便能將人撕得血肉淋漓。
「我不會害青叔。」
當人在失信時,一切解釋都顯得如此蒼白。
然而他並未撒謊,他只是在等人罷了。
「——大人在等裴序吧?」
唐瓔後退半步,眸中閃過一抹譏誚。
「就在方才,裴大人的來信已經被通政司截獲了。」
她仍然凝望著他,目光隔著飄雪,直直落入那雙年少時曾令她魂牽夢縈的鳳眸中。
鳳眸依舊惑人,光影漆黑如潭,卻再無往日半分朝氣。
凜風襲來,似有利刃刮過鼻樑,帶起陣陣酸痛之意。
強寒的刺激之下,唐瓔愈覺頭腦清醒,語調也愈發寒凝。
「大人這番拖延之舉,幾乎是擺明了告訴了我們誰有異心。」
她如孤松般挺立在雪幕下,朱袍熾烈,眉梢眼角皆浸滿了雪,眸中怒火越燒越旺。
「我們......我們……」
墨修永諷然一笑,反覆咀嚼著她口中那句「我們」,眸中閃過一縷強烈的自厭。
蒼雪下,他忽然仰面大笑,笑到整個胸腔都在顫抖。
「曾幾何時,你我也是『我們』」。
笑過之後,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一聲接著一聲,直嗆得滿面漲紅,似要將渾身的臟腑盡數咳出。
唐瓔雙手環胸,眉眼微抬,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神色淡漠,不為所動。
須臾,男人的聲音又在雪幕中響起。
「所以那日在客棧,你身子……不適,我想代你去官驛取信,你不讓,反讓陛下去了,如此……是覺得陛下更為可信嗎?」
他的聲音凜冽而低沉,帶著微微的強勢。
唐瓔輕蔑一笑,立刻反唇相譏,「不然呢?大人覺得自己值得信任麼?」
聞言,墨修永忽覺心灰意冷,低垂著眉眼不再看她。
申時末,風雪漸歇,有寒鴉停歇在枝頭,發出幾聲粗啞的鳴叫。
「依你所言,裴序的信終是寄到了……」
瓦藍的碧空下,墨修永長舒一口氣,似是卸下了所有重擔般,唇角微揚,露出一副無畏生死的模樣。
「很快,這一切都將與我無關了。」
言訖,他一把扯下額頭上的紗布,隨手扔進了雪地里。
破碎的呵膠划過皮肉上的舊疤,撕扯之下又添新傷,瞧著略顯猙獰。
受傷的人卻不管不顧,冒著大雪便轉身離開了。
男人的背影被夕陽的餘暉拉得斜長,略顯孤寂。
唐瓔目送了一段,忽覺胸中煩悶。
都說醫者不醫自毀之人,可她的病患……
前有孔青自殘,後有墨修永揭疤,這一個兩個的,真是晦氣!
好在今日還算有所收穫。
墨修永雖未明說,但她已經對布局之人的輪廓有了想像,黎靖北想必更是如此。
如此一來,便可先發制人。
走神間,身後傳來門鎖響動的聲音。
「章大人,您也別怨怪丹心公子……」
孔青拄著木拐自屋內走出,步履遲緩,鬚髮微白,蒼老的容顏暴露在寒風中,略顯悽苦。
「草民之所以答應公子偽裝成阿玄,刻意遷延爾等返京之日,除了真心想幫助公子外,亦存了必死的決心。」
倏忽間,又有細雪落下。
唐瓔並未接他的話,修頸微傾,望著亭外的白幔久久不語。
門扉的一側,孔青的聲音還在絮絮,「草民此舉,一來欲替公子分憂,二來也是想讓馮夫人放下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