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粗糲的手指,點了點跪在靈柩旁哭泣的丹侍,只一個字:「殺。」
那丹侍雖名似奴婢,權位卻極高,據傳乃是道門高人,深受慶元帝信任,地位堪比皇后。
就連守靈,也是慶元帝遺言,要這位修為高深的丹侍守靈七日,為其誦經,如此他在黃泉路上方可安心。
可裴焉上來便下殺令,且還是在慶元帝靈前——一眾后妃女眷不敢言語,有大臣站出來:「殿下三思啊,先帝靈前見血,恐是不妥。」
裴焉瞟了眼他,手指跟著指過去:「這位,也拖下去。」
眾人悚然一驚。
他這做派,好似點誰殺誰的活閻王,且還容不得旁人對他有異議。
靈堂里再無人敢吱聲,只有那兩個將要小命不保的人泣訴。
罵他肆意妄為,罵他不尊先帝之命,罵他草菅人命。
激憤之下,更罵他佞臣賊子,覬覦帝位,必然命不久矣。
房幽身為太子妃,守靈的位置在第三排。
她也被他嚇到,小小的縮在裡面,不敢冒頭。
裴焉看起來和上回的差別太大了。那時他還對她存有一絲希冀,想給她機會,眼下再見,卻覺他無情無心,有點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味兒。
如此,周靈筱的賜婚便沒那樣容易幫忙了。
房幽不冒頭,那人卻大步走到跟前,嗓音喑啞低沉:「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請你過去。」
房幽頷首,跟在他身後,眸光只放到他的膝蓋以下。
她的作風一向是欺軟怕硬,此前敢對裴焉放狠話,是仗著他還想娶她。現下她又怕了,誰讓那個蠢太子話里話外都對這位三哥佩服非常,敵強我弱,不得不低頭。
二人走在狹長幽暗的宮道上,天色昏沉,仿佛有降下大雨之勢。
房幽恍恍惚惚,好似回到了在燕好橋上,與他撕破臉皮的那日。
乞巧節前,她曾聽聞燕好橋的「好」字被人毀去,復又添上了個「離」,百姓抱怨不已,質疑有宵小之輩見不得婚姻美滿之事,如斯小氣。但漸漸的,不再有人置喙。那燕離橋,想來便是他的手筆。
是因她言辭過分,所以他當真恨她入骨,要銘記那日的屈辱麼?
她眼皮跳了跳,心口有些惶惶。
原以為二人同行就這樣緘默地過去,未曾料到裴焉竟開了口:「太子妃一切安好?」
他語調平淡,好似是問話,又好似是祝語,房幽拿不定主意,只得應道:「一切都好,勞煩燕王掛心。」
裴焉見她疏離模樣,心梗更甚。
他知她與裴昱貌合神離,東宮後院起火,數個侍妾鬧作一團,都要太子給名分。
也知房淵治病不順,她幾次歸家探望,惹了盧皇后不滿,時常宣其進鳳儀宮斥責。
日子過成這樣,能叫一切安好?
她新愛上的這個男人,如此待她,也算一切安好?
他胸腔沉鬱,眼角餘光往後撇去,見她落後幾步,小臉低垂,一副與自個兒劃清界限的模樣,更生燥意。
他一頂天立地的郎君,何必要對這無情女子上趕著。
房幽的耳朵里傳進一聲冷哼,接著便見裴焉腳程加快,玄色靴子踏地有聲,「咚咚」地迴蕩。
她小步慢跑跟上,等到了裴昱所在之地,出了一背的薄汗。
裴焉俯身抱拳:「太子妃已帶到。」
裴昱滿意得很,他路上派了諸多眼線盯著,就是為了查探裴焉對房幽可還懷有心思。
知他二人規矩本分,一時對裴焉更添了幾分信任。
他和顏悅色:「辛苦三哥了,你先下去吧。」
默不作聲的高大男人走了。
只剩下他二人,忽聽裴昱問道:「翠釧的事,你可知曉?」
第31章 第31章
房幽睫毛顫了下,抬起頭來,面上滿是不解:「翠釧有何事?她告了病,妾好些日子未曾見她了。」
裴昱眸子緊緊凝著她,打量中滿是懷疑,見她面色當真懵然,這才慢條斯理道:「她懷孕了。」
房幽一時失神:「……她也懷孕了?」
似乎是發覺自個兒失言,她正了正臉色,強顏歡笑:「那便恭喜殿下。」
說罷,緘口不言。
裴昱瞧她如此,還算放下了心。
他也知自個兒荒唐,氣怒之下便丟棄了翠釧這棋子,還曾踹過她,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雖則翠釧深情滿滿地說未曾有怨言,可他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