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日的那點兄妹情意，在今日這廷尉府的審訊室中，愈發滋長，卻又無可奈何地被拼命壓制。因為他必須遵守叔父的話，半句不得改口，告訴她，她摯愛的人要反她，請她按律法賜死他。
所以在她長久靜默地望向他，眼神一如年幼，叔父偶爾離府久了些，一貫寡言的小姑娘便將唯一能得到叔父消息的希冀投向他，目光中充滿渴求時，他在這片刻喘息間攢出力氣和勇氣，狠下心與她道：
ldquo叔父曾因家族名聲、禮法道義而悔婚，後來一場公審，他徹底為您拋棄了他半生在意的東西，您排在這些前頭。但是陛下當知曉一點，無論您在他心中有多重，都不可能越過天下與黎民。這是他的底線，他不會為任何人而退，自然也不會因你而退。rdquo
女帝眼中的渴望之態緩緩淡下，神情變得平和，ldquo所以呢?rdquo
蘇瑜因一下說了太多話，整個人又生一層冷汗，緩了片刻方道，ldquo所以叔父遲遲等不到您撤詔的旨意，即使後來等到了，也不敢再信您。rdquo
兩側火焰搖曳，火光星星點點躍進江見月眼眸，最後一點點熄滅。
她的神色徹底變得平靜，半點慍怒都沒有，再問，ldquo然後他便孤注一擲，到如今成王敗寇，便又一心求死，對嗎?rdquo
她垂眸看自己左肩傷口，伸手捏住少年下頜，ldquo如此，當是師兄誤了師父大計，天下要出一位暴|君了。rdquo
蘇瑜被她捏在五指間，被迫直面視君，卻再無話語。
叔父交代的話，已經全部說完。
旁的多說無益。
江見月見他面容寧和，眉目溫潤，儼然蘇彥少年模樣，不由輕笑了一聲，抬高他下巴，捏來自己冕服袖擺，給他擦拭面上血污，ldquo看來朕將他的罪判輕了，但你們想從容就死，朕偏不如你們願!rdquo
女帝從這處離開，伴隨她的一直是方貽。
ldquo師姐，師父便是這樣的人，無論您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得到完整的他。師兄說的明白，您比不上helliphelliprdquo少年隨侍在側，小心觀她神色，ldquo您還是莫生氣地好，不值當!rdquo
已經到府衙外，薛謹跪送，方貽掀簾，侍者扶她上御輦，她沒有接方貽的話，有個瞬間覺得很是無趣。
*
ldquo阿母mdashmdashrdquo
ldquo不要!rdquo
ldquo不要!rdquo
廿八晌午，從廷尉府回來椒房殿，剛入宮門，江見月便又聽到了孩子帶著哭腔的聲音，細弱，尖利，沙啞。
她站在寢殿的外宮門口，抬頭望漫天飛雪，任憑風雪鑽入自己脖頸衣襟，任憑孩子的呼喊聲縈繞在耳際，任憑阿燦跪在她身邊一遍遍磕頭求她不要讓孩子這樣遭罪，任憑殿中太醫令往來匆匆，凜冬中汗流浹背。
她在就這樣站著，半晌方抬腳往寢殿走去。
殿中，夷安已經拂開太醫令，將藥盞砸掉，不偏不倚，藥漬碎片濺在她足畔。
ldquo臣等萬死。rdquo一眾太醫令跪身請罪。
ldquo陛下要罰，罰臣一人便可。rdquo夷安坐在榻邊，摟著孩子安撫。
長生瑟縮在她懷中，露出半張青蒼凹陷的面龐，悄悄偷看江見月。
江見月脫下雀裘，沖他微笑，慢慢走過去，ldquo阿母錯了，以後我們都不喝藥了。rdquo她在榻前駐足，伸過雙手擁抱他。
到底是阿母，只要她一個笑容，一聲溫柔話語，孩子便習慣性地朝她靠去。江見月將他抱在懷裡，她其實依舊很許久不曾這樣好好抱他了，多來都是將他按在榻上，或是靠在自己懷中，強迫著針灸，灌藥。
這會完整地抱在手中，方知他已這般輕，似窗外雪花，也沒有溫度。
ldquo真的、不喝了?rdquo孩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瞧著不遠處爐子上晝夜不斷熬煮的藥，露出恐懼的光。
ldquo不喝了，長生的病快好了，以後都不需要用藥了。rdquo江見月輕輕拍著他背脊，將他伏在自己肩頭，自己望向跪了一地的太醫令。
ldquo朕說得可對?rdquo江見月摸順著孩子後腦，走近他們，ldquo齊太醫，不是昨個你說的嗎，不喝藥也差不多了。rdquo
齊若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驚疑不定地望向女帝。
ldquo方太醫，朕後來問了你，你道是確實如此，還給朕道賀呢!rdquo江見月緩緩道，ldquo還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可憐天下父母心。rdquo
方桐也有些發愣，須臾一個激靈將頭埋得更低，到底不敢言語。=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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