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道德……我確實也不道德。我給她殉葬,江慎,我給滴翠殉葬,我給我的道德殉葬。」
江慎怔住了。他退後兩步,口中喃喃:「你明知道我不會讓你死……」
我走上前,用發抖的手拽住他的衣襟:
「江慎,你不想死,也不能死,沒關係啊。我們是共犯,我帶著你的孩子,替你去死。
「我判得對不對?」
我輕聲問,仿佛只是在問他一道難解的案例分析題目。江慎的臉色變了又變,驚懼和憤怒都褪去後,他終於開口,帶了一點哀切:
「陸頤,你病了。」
第15章
滴翠最終被保了下來,完全恢復之後,她還是如從前那樣照顧被江慎宣布「需要靜養」的我。
我以為我能從她身上看到不甘和怨恨,但是什麼都沒有。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活潑,仍然那麼關心我和江慎的關係,在宮裡打探各種消息。
她甚至一句也沒有問我。仿佛我滾落山坡的所有事,都只是我一個人的記憶而已。
我一天比一天消瘦。等到娘終於獲准進宮看我的時候,她一見我就掉下了眼淚。
娘要先跪拜我。她離我那麼遠,顫顫巍巍地說:「才人,您怎麼……」
她不敢說我在宮裡沒養好。
我自己也知道我大約是形容可怖。挺著碩大的肚子,卻比從前更輕了。
屋裡一干人等被遣走,娘這才搭上我的手,我伏在她懷裡,痛痛快快地、靜靜地流了一場眼淚。
娘拍著我的背,一直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的?早知道他們這樣欺負人……我和你爹拼死也不會讓你進東宮。」
我眼淚流得更凶。末了,我問:「你和爹在家裡一向都好嗎?爹的腰傷有沒有好些?」
「好多了,好多了,」娘拭了拭淚,又把手掌攤開給我看,「今年冬天不用洗衣裳,我的凍瘡也好多了。」
我說:「我手上也好了。娘,我其實過得不錯,就是懷孕辛苦了些。」
娘的手,從我的頭髮一直珍惜地撫到我的腳趾尖。她說:「我懷你的時候也難過。那時候你奶奶還在,總喊我立規矩……說他家是讀書人家,和我們不一樣。好歹你爹明理,一向都攔著她。」
我說:「爹還要考今年的鄉試嗎?」
「這麼大年紀,不一定考了,我和他說,我們只要在宮外別給你惹麻煩,就是積福了。」
「他能放下?」
「怎麼放不下,」娘笑呵呵,「我給他又買了個女人,已經懷上了,等著抱小兒子呢。」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面上還是一起笑著,我像沒聽清一樣說:「什麼?」
「我生你的時候傷了身子,你爹這些年一直沒兒子,也是個心結……」
我的手在娘看不見的地方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角。我問,聲音十分乾澀:「娘,這孩子將來萬一不孝順你怎麼辦?」
娘點了一下我的額頭:「你想什麼呢!全家都靠著我的女兒,他親娘的賣身契捏在我的手裡,他為什麼敢不孝順我?」
我又把頭埋在娘的懷裡,但是那種安全感卻好像找不回來了。
「娘,我隨便問問的,」我吸了吸鼻子,「我給你撐腰。」
娘,我不會死,我給你撐腰。
第16章
「不,媽媽入宮之後就再也沒出過宮。」
我拿起手帕,擦乾明熙臉上的汗珠。她喜歡在外頭瘋跑,滴翠說三個宮女未必能追上她一個人。
她今年四歲,而我入宮也有五年了。
明熙眨巴著一對大眼睛,說:「我也沒出過宮。我和媽媽是一樣的。」
「不一樣,」我愛憐地摸摸她的頭髮,「明熙長大了就可以出宮去了,媽媽不行。」
「那是因為媽媽已經在宮外待過了嗎?」明熙努力地思考,突然拍拍手,「哦,我知道了!每個人這輩子能出宮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媽媽已經用完了!」
她太小,還以為大多數人都是和她一樣,在宮裡出生的。
宮裡的孩子不多。當年的許才人——如今的許嬪有過一個女兒,一歲的時候染了風寒,沒有保住。此外,就只有皇后膝下的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