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鷙言簡意賅:過來。
揣起手機,戚緲俯身道:「紀少爺,我去買杯咖啡。」
紀望秋沒睜眼,昏昏欲睡道:「嗯,給我帶兩個草莓大福。」
戚緲還維持著彎腰的姿勢,他難以解釋為什麼在面對紀望秋時,他心裡的愧疚感會越來越沉重,毋庸置疑紀望秋是他多年來的第一要義,以前是,現在也是,可似乎現在好多事,他再也不能做到光明磊落。
「給你帶三個。」戚緲輕聲說。
咖啡廳和便捷酒店僅一巷之隔,戚緲推開玻璃門,雙眼還未環視,先撞見從服務台打了包轉過身的莊意泓。
「莊教授。」戚緲趕緊站定問好。
莊意泓問:「來買喝的?」
「是的,」戚緲瞥見靠窗位低頭看手機的蔣鷙了,離這邊很近,「……不是。」
「到底是不是。」莊意泓笑道,「我講課那麼催眠啊,還要專門買咖啡醒神。」
「沒有,」戚緲說,「我咖啡癮犯了。」
莊意泓挑了挑眉:「嗯,比犯菸癮健康。」
玻璃門在身後合上,莊意泓甚至都沒給他留一句「別耽誤考勤」。
這裡店面確實空間有限,離門近的卡座能把那兩人的對話字字清晰地逮進耳里,蔣鷙向戚緲招了下手,等人走近,他將桌角點餐碼推過去:「要喝點什麼?」
店裡的甜品有現成,咖啡卻是即點即做,戚緲不確定前面多少排單:「不用了,會趕不及回去上課。」
「你對莊教授好像不是這麼說的。」蔣鷙又撥拉幾下手機,然後關掉擱到一邊,放下交疊的雙腿,上半身稍往前傾,「你是怕讓人知道我們認識嗎?」
戚緲僵立在桌前,像罰站,蔣鷙自下而上看著他,眼神沉靜,嗓音也溫文,他卻感到自己被迫視、被逼問,有種被喊到辦公室接受私下教育的錯覺——儘管他讀書多年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怕讓紀家的人知道,也怕莊教授知道。」蔣鷙說,「是不是認識我讓你很沒有面子。」
他是無奈淡笑著說這句話的,要是莊意泓這會折返看見,鐵定會無情揭穿好友好愛逗弄人。
可戚緲不,戚緲不懂玩笑,是真心以為蔣鷙如此斷定,而事實明明相反,他從蔣鷙身上獲取的情緒價值過於貴重,是他不曾觸碰過的和隋之珍,因為不曾私有過,所以他捧在懷中也誠惶誠恐,始終覺得這是他偷來的。
終有一日會被收回的。
但短暫享有也很美好,他不能讓贈予他瑰寶的人誤解得面目全非,於是急得兩手都快要擺出殘影:「不是不是,我是怕對你產生不好的影響。」
「比如呢。」蔣鷙說完指指對面的沙發,「你坐下,我沒訓人的癖好。」
戚緲咚一聲坐下:「你跟紀先生談生意,盡調談判合同簽署項目管理都是面向行槳,我只是紀家裡一個無名角色……說白了蔣生你認識我本來就是很浪費你時間精力的一環。」
蔣鷙眼底水波不興:「我跟你認識是由紀明越亦或行槳搭建 的橋樑嗎。」
頭一回聽蔣鷙喊紀明越全名,戚緲反應慢了一拍:「不是。」
「那我為什麼要把你看成紀家的一部分?」蔣鷙說,「在我這裡,你是獨立的,不屬於投資行為里任何一個與金錢或利益掛鉤的環節。」
戚緲張了張嘴,剛要說話,蔣鷙又道:「何況真有什麼後果我都會擔著,你怕什麼。」
「我沒質疑過你的能力和責任感,蔣生。」戚緲小聲道。
「嗯,你沒有。」蔣鷙後背挨到沙發上又搭起腿來,偶爾晃一下,語氣和姿態都較方才悠閒些,「你不過是監控我的情緒,顧慮我的處境,比我的秘書助理都掛心,你知不知道戀人才敢踏入這條界線。」
戚緲明顯被嚇到,雙眼睜大的同時那顆眉尾痣都像是跟著上揚了下:「啊?」
蔣鷙面不改色道:「如果你仍然覺得不被所有人看到的獨處會讓你更舒服,那我下次提前開好房等你。」
沒見識過誰人能端著君子風度卻如此語出驚人,戚緲頓覺胸腔裡頭揣了七個上躥下跳的貓,趕忙四下看看:「蔣生,請你別說這種話。」
「不是你先說的嗎?」蔣鷙的指頭在手機屏幕上輕敲兩下,似在提醒不久前的對話內容,「這會又反過來誣陷我了。」
搭在桌面的那隻手筋骨分明,拄傘時文雅,持茄時貴氣,連翻起舊帳來都自有一番情調,戚緲面對這隻手的主人就冒不出反駁的話,只會暗自復盤蔣鷙是怎樣一步步引導他認識語義上的失誤。
兩人之間一時沉寂,戚緲想得太投入,褲腿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碰了下才驟然回神,他以為有老鼠,正要矮身檢查,蔣鷙抱肘看他:「羞愧了,想躲到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