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錦衣衛駐守,她絕不可能有機會。
可皇貴妃娘娘有前科,若故技重施,聖心必然震怒,崩塌的五指山將砸死包括江家在內的所有人!
侍奉皇貴妃的芳兒和墜兒已被綁了,若皇貴妃真是跑了,兩個貼身侍奉的宮女必行誅連。
特權的可怕與威勢比烏雲更沉重地碾在人心。
就在所有人心驚肉跳時,暗灰的遠方出現一道曙光——皇貴妃歸來了。
後面緊跟著宮羽等錦衣衛騎侍。
林靜照在昏雨中縱馬,側影的線條極流麗,似流動的風染上些朱紅的色彩,夜中明月,亭亭傲骨。
她潔白的面紗髒了,身上亮麗的銀鱗甲也不同程度的污損,一身狼狽,顯然跌倒過多次,才打到了一隻生著彩毛的大獐子,笨拙欲討好君王。
「陛下!臣妾來遲,陛下恕罪。」
她下馬便跪,雙腿被馬匹顛簸得發軟,筋疲力盡,氣喘吁吁,要站也站不住了,滿心歡喜將獐子獻上。
「這隻祥瑞獻給陛下,願大明國泰民安。」
朱縉墨眉微蹙,含蘊著一種類似寒冷的情緒,面對她的熱情未曾褒獎。
他的口吻素來殘酷,帶著凜然的天威,又立在黑暗風雨的逆光中,看起來可怕極了。
林靜照一腔熱情頓時被冷水澆滅。
張全悄聲提點:「皇貴妃娘娘,您回來得太晚,教陛下擔心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讓她像個不知所謂的笑話。耳畔忽然響起造成芳兒的話,她是想討好帝王,但操之過急,弄巧成拙了。
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會影響在場所有人的命運,可旁人死不死又跟她有何干係,她只想自己討好了帝王,捏住自己的命運。
她異常尖銳地不安,辛辛苦苦打到的獐子令人寒磣,苦笑著繃了臉,佯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篝火晚宴這才開始。
朱縉再沒看一眼她。
皇帝,大臣,貴戚,宦官,侍衛,庖廚……有條不紊,各司其職,雖外面下著牛毛小雨,未影響晚宴任何一個環節,每個人皆有自己的位置。
林靜照還孤獨地跪在剛才下馬的位置,淋著牛毛小雨,仿佛是個多餘的人,跳出熱鬧之外。
今日終究還是失敗了。她咬了咬唇,想著自己雖犯錯不能參加晚宴,也不用在這裡罰跪。
她悄然起身,黯然離開。
那明燭所在處的君王卻對著她背影破天荒的一聲:「過來。」
「朕給你擦擦泥。」
第87章
林靜照微驚,眼底燃起簇火苗,到底是以積誠感動了帝王。
江家一線生機,盡懸於斯。
她假裝推諉地遵命,拎著濕淋淋的銀鱗甲衣款款上前,美中帶有英氣,淋漓盡顯妖妃本色,同時不忘殷勤將自己拼命獵來的獐子再度獻上。
「陛下。」
朱縉道:「坐。」
帝王在座,滿堂肅然不敢出一聲,唯余柴焰噼里啪啦的輕微爆響。
短短的幾刻,靜如死水的窒悶。
朱縉拿了帕子,輕輕拭去她潔白秀頰上的雨水和泥土,動作專注而凝重,柔如流動的溪風。林靜照內斂地側過頰去,文質彬彬,欲迎還拒,目窕心與,被對方暗含強勢地捏著下頜掐回來。
二人心照不宣。
接著,他竟彎下腰,親自擦去了她鞋尖的一抹髒污,神態親密而自然,小心翼翼對待易碎的瓷器,乾坤倒置,好像平常就是這麼做的,黑眸中是起伏的風暴,挾帶寒冰。
林靜照頓作凜然,下意識地縮了縮腳,他堅定而清醒的力道止住了她猶豫的動作,迫使她接受。
半晌,他若無其事地直起身,淨手,內侍早已備好了花瓣水,斯斯文文,坦然自若,一切宛若沒發生過。
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如在夢寐。
他們的君父竟紆尊降貴給妃子擦鞋,轟轟焦雷將他們心目中的明君聖皇的形象劈碎。
子焉能看父如此?臣焉能視君如此?
可是,任憑那些最古板倔強的大儒也未有出一聲頡頏者,鴉默雀悄,深埋著頭,狀若平常地宴飲用飯。
陛下妻控的名頭早已深入人心,先後有得罪妖妃被逐被殺的周有謙、顧淮為前車之鑑,誰還敢撞上去自取滅亡?
事到如今心知肚明,皇貴妃是聖上測試群臣忠誠與否的工具。
昔趙高找了頭鹿,測試群臣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