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房門被推開,侍候的小廝們從房中魚貫而出,莊大夫在最後走出。
「少年郎,萬大人需要休息,在這裡不便多說,可否與我到蘭院的藥房一敘?」
景暄和點點頭,將信將疑地跟他過去了。
穿過幾道迴廊,便來到了蘭院,此處有一個寬闊的藥房,房邊布滿了翠綠的爬山虎。
景暄和隨莊大夫進入藥房,鼻尖瞬時便瀰漫著各種藥材的味道。
莊大夫的肩部顫抖,一點一點地轉過身,景暄和見他眼中含著熱淚,不覺十分驚訝。
「莊大夫,您這是……」
「真兒,莊伯伯找你找得好苦啊!」莊大夫掩面道。
「真兒」是於歌笛的小字。
原主早年性情耿直,見不得誰說假話,所以人送外號「千真小姐」,於景漣便也「真兒、真兒」地喚她,只是外人卻不知道這小字,也只有他最親密的幾位好友才知曉。對此,景暄和很有些詫異。
「你是於兄的女兒吧,這些年,莊伯伯每年都要外出遊歷半年,就是為了找到於兄的骨肉,誰知道上天有眼,終於讓我找到了呢!」
原來,這位莊大夫就是於景漣昔日的同窗好友莊志興。
二人本是同鄉,從小一起長大,皆參加了湖廣道的鄉試來到順天府做官。
於景漣官至左都御史,莊志興官至鴻臚寺左少卿,在於景漣被誣下獄後,莊志興也為他多方奔走,誰知聖上下了死命,若誰敢為於景漣說話,便按罪同處。
莊志興見不得好友被誣,便攜數十位大臣,跪在午門外,為好友鳴冤,誰知竟被閹黨當眾打了三十大板,斷了他的左腿,不光沒有救出好友,自己也落得終身殘疾。
元朝以前,漢人治國,秉行「士可殺不可辱」的傳統觀念,即使宋時從最初的「坐而論道」變成「站立聽政」,皇帝對朝臣也沒有非禮的行為。蒙古人卻不管那麼多,政府中的臣僚犯錯挨打是司空見慣,明太祖建朝之後,卻把蒙古人的廷仗制度沿襲了下來,光正德年間便廷仗了一百四十六人,死者十一人,從最初的「士可殺不可辱」變成了如今的「士可殺亦可辱」。
在於景漣被殘害致死後,莊志興徹底對官場灰心了,他憤然辭官,只求能夠找到好友的遺孤。
「莊伯伯,您是怎麼認出真兒的呢?」
景暄和心中唏噓不已,她將帕子遞給他,莊志興拭了下淚,道:「你手上的這枚骨戒指,是你爹傳給你的吧。」
景暄和穿越過來手上就有這枚戒指了,她也一直沒有摘下,便點點頭。
莊志興不無感慨地說:「你爹為人剛正不阿,豪邁曠達,就像這枚戒指,外表無甚裝飾,內心卻古道熱腸,看到這戒指,我便想起了你爹,只可惜……」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老淚縱橫。
一別八年,天上人間。
有人解脫,有人還深陷煎熬。
「你爹年少時,最喜歡蘇東坡的一首《江城子》,對其中那句『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更是尤為讚賞,都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莊志興能交到你爹這個朋友,便一輩子值了。」
景暄和:「那莊伯伯為何會到萬府為醫呢?」
「我辭官後,妻子也病逝了,獨自帶著兩個兒子,生活十分拮据。正值萬府招大夫,我對醫術又頗為精通,便來到了萬府,兒子也成了萬大人的貼身侍衛。」
景暄和:「萬大人的身體似乎一向都不好?」
「萬大人體內有寒毒啊,」莊志興緩緩道:「當時情況十分緊急,他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一雲遊的道人給了他一粒丹藥吃,他才逐漸恢復過來,只是體內的寒毒卻沒有除盡,落下這怕冷的毛病,後來我來萬府,也只是每月幫他開些調理的方子,卻沒有辦法將這毒根治。」
景暄和不由得問道:「聽說那時萬大人在遼東抗敵,為何突然便得如此的重病呢?」
「只聽說是為了求他父親一件事,可是他父親不答應,他便在父親的營帳前跪了三天三夜,那正是遼東最冷的時節,可他父親還是鐵了心地不答應,最後他寒氣攻心,才昏死過去。」
景暄和陷入了沉思,到底是什麼事,讓萬靈安這般看重,甚至不惜性命也要達到?
莊志興問道:「對了,真兒,你弟弟找到了麼?」
景暄和的心頭一慟,本想實言告知,最終卻搖頭,道:「還沒有。」
莊志興嘆息道:「過去畢竟是過去了,多說無益,真兒,往後你打算如何呢?」
景暄和目光沉了下來,一字一句道:「我想繼續破案,憑藉自己的才能登上高處,看看上面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