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邊有一叢竹子,也是像今天這般,光影落在他的臉上,變幻莫測。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父親與母親仿佛就在眼前,來接他過去。
真好啊……
那個世界,是不是再也沒有痛苦了。
可是那瘋嬤嬤卻竄了出來,他們都是被世界遺棄的人,難道這時,還能抱團取暖麼?
不過是兩個失敗者的狂歡罷了。
她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條繩子,將繩子落了下來,「小正子,你怎麼掉下去了,別怕,快上來!」
這是進入紫禁城這座囚籠後,第一次有人和他說:別怕。
那瘋嬤嬤不停朝他揮手,他好像被感召一般,強撐著坐起來,順著繩子爬了上來。
「既然死不了,那就活下去,哪怕像螞蟻一樣。」他這樣對自己說。
上天已經放棄了他,剝奪了他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可是,他不能放棄他自己啊。
後來,他因為才華出眾成為懷獻太子的貼身內官,又因為擅長蹴鞠,成為了東宮的大紅人。
那個備受上天寵愛的男子,在外人看來是頂好的存在,相貌好,脾氣好,唯有一點,就是腦子不太好。
他一天能學會的詩詞,懷獻要幾天才能學會,策論什麼更是亂七八糟,每次都是他代筆,他甚至幫他出了奇謀,揚名天下,成為大明王朝最具傳奇色彩的繼承人。
那日,他很是高興,甚至拉著懷獻太子說:「以後我們君臣一心,定能名垂青史!」
他太興奮了,興奮得有些過分,卻忘記注意懷獻逐漸陰沉的眼神。
他低估了人性中的惡,特別是皇家之人,他們都是一群無情的政治機器。
「狗奴才!就憑你,也想名垂青史?!你不過就是我的影子,一個影子而已,怎麼會在歷史上留下姓名?!」
懷獻太子一向溫和的臉突然變得猙獰起來,和紫禁城一樣,成為了吃人的巨獸。
他派人將他吊在樹上,讓他度過了最屈辱的一天。
路過的宮女太監要麼匆匆而去,裝作看不見,要麼停駐下來,恥笑道:「呦,三歲小孩都知道穿褲子,你這麼厲害,怎麼褲子都沒有呀?」
那是他人生最漫長的一晚,仇恨的火焰吞噬了他,他恨紫禁城這個囚籠,恨上天不公,恨所有欺辱嘲笑他的人。
這些人,將他唯一的夢想撕得粉碎,還踩上去,吐了口唾沫。
懷獻太子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出身好而已,順風順水,將來還會是這龐大的大明帝國的主人。
憑什麼?
殺心一起,便如決堤之水,再也難收了。
他默默地發誓,一定要報仇,哪怕雙手沾滿鮮血也在所不惜。
第二日,他好似認命般地跪在懷獻太子面前,誠惶誠恐地說:「是奴才痴心妄想了,太子如明月一般,奴才再也不敢爭輝了,只願隱在太子身後,肝腦塗地便好!」
繼續裝作溫順的樣子,甚至比以往更溫順,懷獻很滿意地點頭,從他身旁走過……
他很討厭懷獻看他的眼神,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好像在看一隻寵物,他恨不得挖了他的眼睛,才能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他照樣做他的影子,甚至比以前更隱蔽,可是心中卻暗下了決心。
——懷獻不能留。
對,他既然做出那日惡毒的事情,就該付出代價,哪怕他是金光閃閃的皇太子。
於是乎,在和風細雨中,他下了一種慢性毒藥,給了懷獻致命一擊。
那夜,宮廷內亂作一團,天下縞素,無數人低聲哭泣,傷心於懷獻的死亡,可是這卻給了他一個最好的機會,他隨著宮內裝夜香的車子出了宮,那一日下了傾盆大雨,他身上惡臭不堪,可是心中卻無比暢快,終於逃出紫禁城這座囚籠,得到了自由!
於是,便隱姓埋名,找到了這對老夫妻,假裝成他們的兒子,開始了新的身份。
在順天府衙門找了份差事,他裝成呆傻的樣子,紫禁城的往事就像是上輩子一般,當個聰明人太累了,還不如成為一個傻子,樂得逍遙。
因為他裝的實在太好,那些捕快總是欺負他,但他也不在意,只是在暗處給他們吃了大虧,他們還以為世間真有鬼神,見到他也不敢挑釁了。
後來,日子過的越來越無聊,本想著給無聊的日子增添點樂趣,卻遇到了那個明媚灑脫的女子。
她也被他騙了,以為他很笨,所以在其他人欺負他的時候,總是護在他身前,這是他第一次被人保護,原來當弱者也不錯,只要他被欺負,她就會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他。
就像今天這樣。
他一直都有感覺,她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與他相隔數百年,仿佛早已知道了歷史的走向。